叶静斋谨慎思考过后,起身打开书桌下方的保险柜,从里面拿了份卷宗出来。他回到位置上坐下,没有着急递给楚司淼。
“娮娮啊,是块难得的料子,在敏锐度这块儿甚至强过伏儿。”叶静斋轻轻摩挲着牛皮纸封面,老怀安慰的说,“我是当她做关门弟子培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下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
说着,他屈指在封皮上敲了敲,眼里闪过疼痛之色,“可惜啦,可惜我当成亲孙女儿疼的丫头,哎……”
楚司淼看着叶静斋周身的权威之气都收敛起来,转而变为了垂垂迟暮的心碎老人,心头不由得一抽。他是真心疼爱奚娮的,这是楚司淼当下清晰的判断。
有了判断,疑问也更加明了了。如果叶静斋当年没有强逼奚娮,那么她没有完成学业的真正症结在哪里?
“楚司淼。”叶静斋默了一瞬,复又郑重开口,“在看文件之前,我有个要求。看过即过,走出这个门,你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只字片语,尤其是对奚娮。”
“是。”楚司淼调整姿势坐正起来,沉声点头。
叶静斋又踟蹰一阵,终于下定决断,将卷宗递了过去。
翻开卷宗的同时,楚司淼闻见微微尘埃气息。纸张虽然还很新,但页数之间有明显的粘连感,这是长久压在箱底没有翻动过的迹象。
卷宗内容不出所料,和肖咏电脑里的绝密文档一模一样。但楚司淼还是看的非常认真仔细,眸色也随之深沉下去。
书房里的气氛陷入安静,只剩有节奏的翻页声和时有时无的啖茶声。半小时后,楚司淼看完了结案陈词。可他没有合上卷宗,眉峰明朗的小剑眉随着后面多出来的几页纸蹙了起来。
“奇怪,为什么还有?难道肖咏那里的文件不完整?”楚司淼顿起疑窦,平稳的心跳轻颤了颤。
叶静斋放下茶碗,一改闲散姿态,严肃的把精力集中到楚司淼身上。只见他迟疑了一刻才继续往后翻,阅读几行字后,眉心瞬间上蹙、嘴唇挤压、嘴角下拉。这是人感受到压力、信心不足或者情绪消极时的反应。
看到他流露出负面表情,叶静斋反而感到欣慰。前面的时间里楚司淼始终太平静,让他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关心奚娮。
其实,叶静斋看到的表情不过是楚司淼内心感受的冰山一角罢了。他目光犀利的看着补充尸检报告和物证痕迹鉴定,感觉极为震惊。
但很快,讶异情绪就变成了疼痛。楚司淼深吸一口气,闭眼抬手按住眼皮。他需要缓一缓,不然真的没办法坚持看下去。
阻断视线和按压眼皮的动作被叶静斋尽收眼底,心境也随之变化。楚司淼感觉到难受,不是质疑,也不是恼火,太好了。
楚司淼经过短暂调整,继续把报告看完。他合上卷宗,抬头看向叶静斋。
和他目光交汇的刹那,叶静斋的心跳陡然漏掉一拍,交叠身前的双手紧握成拳。那双甚为漂亮的眼睛里依然是卓然的沉稳之色,但不再清亮透彻。薄薄雾气氤氲滚动,凝积成异常疼痛悲悯的微光。
“呵——”叶静斋深重的吐息,默然的再次走到书桌前。他又弯腰打开保险箱,将一个透明袋子拿了出来。
带血的匕斜在证物袋里,楚司淼清晰听到心里的某根弦嘭的一声断裂了,随即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了,奚娮离开研究室的真正原因,以及叶静斋的良苦用心。
痕迹鉴定显示这把匕上有奚娮的指纹,刀刃上的血属于谢红霞。补充尸检报告上写明,谢红霞身上的利器穿刺伤不止12处,还有一处深约3.7公分的浅表伤,比对结果显示和匕的刃面吻合。
奚娮真的有重大作案嫌疑,就凭这两份报告和匕,定罪铁证如山。
是叶静斋把报告从卷宗里抽走,也是他把匕藏了起来。他极尽所能保住了奚娮,消去案底,送她回到浙江警校取得毕业证。这是再造大恩,叶静斋真的把奚娮当做亲孙女疼爱,为她做了最私心也最好的安排。
叶静斋看着楚司淼周身气压降至冰点,脸上全写着痛苦表情,心头像被重锤砸下,又酸又痛。关于那最后一分的归属问题,他决定试试。
“最早到达谢红霞死亡现场的不是办案民警,是我。”楚司淼正在努力控制情绪,叶静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他條的抬头,就见他神情肃然的注视着自己。
叶静斋保持着站姿,将深藏心底秘密说与眼前的年轻人听,“那天,奚娮走之前知会过我。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在10钟左右给她去过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等到12点多,我去宿舍找人,现她根本没回来。我立即去了谢家,大门当时是敞开状态。谢红霞死在客厅和卧室走廊之间,奚娮站在旁边,手里握着这把刀。”
楚司淼不自然的吞咽一下,从胸膛里挤出低沉的声音,“然后呢?”
“她就这样握着刀,站在谢红霞身侧,裤腿上有血迹。”叶静斋挪动身体重演当时的动作。
“她不是凶手。”一秒钟后,楚司淼站了起来,语气笃定。
叶静斋将证物袋放在桌上,示意他阐述观点。
楚司淼双手叉腰踱了两步,语气恢复淡薄,“第一,13处刀伤中的12处都是自上而下以斜插方式刺入死者体内,且深度在13至15CM之间。证明行凶者比死者身材高,且手臂力量极大。”
“第二,那处3.7CM的刺伤无凝血现象,证明那一刀是在谢红霞死亡后造成的,且和之前的12刀还有一段时间间隔。”
“第三,奚娮侧身的位置不对,违背了正面攻击的事实。”
“第四,谢红霞身中十数刀,应有大量血液喷溅。但奚娮衣服上没有血迹,只是裤管染血,说明她是在行凶者刺杀谢红霞后才在她身边跪下。”
说到这里,楚司淼拿起证物袋,屈膝跪在地上,双手持刀举过头顶,将情绪带入到案当晚,“奚娮跪在已经没有呼吸的谢红霞身旁,地上的血迹沾在她的膝盖和裤腿上。她举着刀,迟疑,犹豫之后挥刀垂直向下。她扎中了死者左肋下方,力度不大,没有刺穿脾脏。”
随着有条不紊的分析,楚司淼挥臂向下。刀尖磕到地板,也把他的心戳出一个窟窿。就算他私心里是绝对维护奚娮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被个人情绪左右。
前12刀和最后一刀不是同一把凶器造成的,那伙入室盗窃的罪犯被捕后曾指认过丢弃凶器的现场,警方也已经从那里找到了被掩埋的军用短刀。
可为什么叶静斋这里还有另一把匕?奚娮为什么要在已经咽气的谢红霞身上补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