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许杰所说,按耐了一阵子的方孔炤,终于还是亲自出了应天府,赶到了扬州。
这件事他压力太大,连毕自严都被逼的,罕见的动了辞官之念,何况事地的主官。
近来要求将方孔炤下狱论罪的呼声此起彼伏,不管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都对这件事很不满,不约而同的要拿方孔炤祭旗。
方孔炤一到扬州府,顾不得见冯江峰,直接找到了龚鼎孳。
在扬州府,方孔炤面色威严,语气颇为咄咄逼人的道:“龚大人,你已经到扬州府数日了,为何迟迟不见你破案?”
龚鼎孳自然知道这些南直隶的大员人人自危,对这位封疆大吏倒是颇为客气,微笑着道:“方巡抚,你这是要指导本天使,还是想要刺探案情?”
方孔炤自然知道龚鼎孳的根底,心里冷笑,面上坚毅,果断道:“龚大人,不要说这些废话。整个南直隶现在沸反盈野,所有政务都停滞了,朝廷问罪的声音响破天,本官身为南直隶巡抚自然有权平息事态,若是龚大人无法尽快查明案情,了结此案,本官会上书皇上,请朝廷另派他人!”
方孔炤说完,目光灼灼的逼视着龚鼎孳。
他等不及,南直隶等不及,京城更等不及。他心里十分明白,什么案子都是小事情,但谁要阻碍了‘新政’,绝对是滔天大罪,别说皇帝了,就是内阁也不会轻巧的放过他。
龚鼎孳看着方孔炤,目光又瞥向许杰等人。
方孔炤等人带来了不少人,还有扬州府的一干官员,二十多人,目光直直的盯着他,似乎他不给个回答,就要生吞活剥他。
龚鼎孳默然一阵,看向方孔炤肃色道:“方巡抚,本天使躲在这里不过是掩人耳目,实话告诉你吧,这群人不简单,手脚干净利落,丝毫线索都没有留下,不过,本天使还是找到了一丝线索。”
众人听着龚鼎孳的话,全都精神一震。
许杰更是抢险道:“什么线索,几时能抓人,破案?”
龚鼎孳故意卖了一会儿关子,道:“当初周通判等人游览小秦淮,这群人就在后面跟着,有几个人看到过他们的容貌,这几个人已经被我悄悄带走,关押在某个地方,只要画像出来,定然就能抓到人,只要抓到人,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方孔炤身体一直,双眸爆闪,沉声道:“传本官命令,扬州城即刻起只准进不准出,扬州府的府兵,刑狱司等一切人马尽皆归天使调派,任何不得反抗阻拦!”
“是!”一群人心神一凛,大声应道。
方孔炤知道龚鼎孳躲在府兵衙门是防止明枪暗箭,看了眼扬州府的府兵都尉,道“本官这次算是越权,你们没有意见吧?”
负责扬州府府兵的都尉名叫陈一值,他抬手道:“鲁总督已经传令给末将,末将没有意见。”
方孔炤转头看向龚鼎孳,道:“本官就在这扬州府,案子不破本官就不离开,一切有劳天使了。”
龚鼎孳道:“方巡抚放心,本官这就去,只要拿到画像,就全城搜捕,务必抓到这些宵小之徒。”
“好,本官等你好消息!”方孔炤神色冷然,沉声道。
龚鼎孳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大步离开了扬州府衙。
楚江寒没有走,留了下来,站在人群中,显得默默无闻。
方孔炤目光扫过在座的,冷声道:“即刻起,扬州府封锁,任何人不得离开,更不得擅自传递消息,否则以同谋论罪!”
众人都知道这件事的重要,纷纷抬手应声,丝毫不敢迟疑。
楚江寒虽然也躬身抬头,却悄悄做了几个收势,他手底下的人无声无息的混合在巡抚衙门的人中,监视着整个府衙。
龚鼎孳出了扬州府,上了马车,不动声色的换着方向,上了秦淮河的船,而后又多次隐匿,这才又转回城,奔向西北角。
这是一个大院子,龚鼎孳一进门又被死死关上,里面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龚鼎孳进去之后,一个角落里出现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悄然离开。
在傍晚的时候,一只信鸽飞入神龙府的一个院子,一个丫鬟拿着快速送入后院的秀楼内。
秀楼内是一个女子,一个很年轻,相当漂亮,漂亮的有些出尘的女子,她在轻轻摇晃着摇篮,哼唱着摇篮曲。
摇篮里是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裹着手指,正在睡觉。
丫鬟悄步进来,拿着纸条递给女子,摊开在她眼前。
女子扫了眼,眉头微蹙,脸上浮现一股戾气与厌烦。
她看着摇篮里的孩子,语气异常温柔的道“我们在扬州府有多少人?”
丫鬟躬身,谨慎,低声道“回夫人,有二十人,现在封城了,不暴露身份,根本出不来。”
女子默然一阵,道:“找个理由,再送二十人进去,将看到他们脸的都灭口,再想办法将他们替换出来。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要露出马脚。”
“是。”丫鬟低低应声,接着又道:“夫人,老爷那边来信,要我们低调一些,他感觉到京城那边可能生疑了。”
女子安静了一阵,道:“嗯,你亲自去一趟港口,将那二十艘船走,只要出了港口,我们就静默一段时间。”
“是。”丫鬟应声,转身要离开。
“等等,”女子忽然又开口,道:“那位总兵是什么态度?”
丫鬟转过身,越谨慎的道:“他吃空响,倒卖军粮,这些要是被兵部查到定死无疑,夫人替他遮掩过去,想必会老实听话的。”
女子眼角露出意思笑意,道“嗯,那我们的保障就多了几分,你仔细盯着,不要大意。”
“是。”丫鬟低声道,等了一会儿这才悄悄退回去。
入夜,扬州府。
楚江寒住在一个安静,不显眼的房间,窗户开了一脚,俯看这个院子。
没多久,一个年轻侍卫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悄悄翻墙出去的有六七个人,分头跑了,我们的人跟丢了几个。”
楚江寒眉头一皱,道:“这群人不简单,跟丢不奇怪,让他们都回来吧。他们都是假的,真正的那个贼,肯定还在这院子里!”
侍卫抬手,接着道:“今日进城的人比较多,城门那边没有观察到什么特别的,对了,有一队锦衣卫进城了,据说是秘密查案,连方巡抚都不能多过问,没看脸就直接放行了。”
锦衣卫那是皇帝的亲卫,权柄高过一切,谁都不敢乱来,方孔炤放行是理所应当,意料之中。
但楚江寒预感到不好,面色凝重,关上窗户,低声道:“大人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妥当吗?”
侍卫也上前,在他耳边道:“大人放心,是从军队调过来的,绝对精锐,以一当十,外加是埋伏着,只要有人敢去,绝对有进无出!”
楚江寒直起身,嘴角冷笑,道:“好!我这就去见方巡抚,接管整个扬州府衙,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家贼能藏多久!”
“是!”这个侍卫跟着楚江寒,从方孔炤手里接过管理权,瞬间将这扬州府衙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更飞不出。
扬州府衙门瞬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一个个躲在屋子里,大气不敢喘。
入夜渐深,西北角的院子里,地下密室,龚鼎孳拿着酒杯,正一个人独饮独酌,悠然自在。
张菉很喜欢龚鼎孳这样的从容不迫,潇洒自如,站在他身前,道:“大人,都已经埋伏好了,只要他们敢进来,绝对有进无出!”
龚鼎孳微笑,抬头看着他道:“不要都抓了,留几个空隙,让他们跑出去几个,我很想看看,到底谁在搞事情,目的又是什么……”
张菉立即明白了,道:“大人是想顺藤摸瓜?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龚鼎孳轻轻点头,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突突跳动的灯光,神色难明。
不知不觉,这座院子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影悄悄聚集。
每个人都目光冷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院子,有低低的商议响起。
“从龚鼎孳进去后就没有一个人出来,这个院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试着从高处去看,半天院子里都每一个人影,我认为,他们肯定有埋伏。”
“有埋伏不奇怪,龚鼎孳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不会出现纰漏,从他预设了那么多次转向就知道,就看这个埋伏够不够看了。”
“他从府兵那借了一百多人,五十个人在扬州府,其他的都消失了,想必都在这里。”
“那简单,冲进去先撒一波毒粉,然后再用暴雨梨花针,再说了,咱们手里还有火器。”
“火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咱们冲进去,先观察人被关在哪里,杀了人,我们立即撤走,然后用锦衣卫腰牌离开,用不了多久城门就会打开,刚进来的那批人顺势离开,方孔炤,龚鼎孳即便生疑,也不敢查到我们头上!”
“是!”一群人暗暗低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黑影突然冲出,接着一个个黑影仿佛凭空而出,配合相当默契,直接冲向了院墙,继二连三的跳了进去。
四十个人,再无声无息翻墙而进也应该惊动了院子里的人,但奇怪的是,院子里还是如刚才一样安静,就如同是个空院子,一个人影,一点声音都没有。
黑衣人站在原地没有妄动,齐齐对视一眼,继而齐齐向里面冲去,挨个房间开始搜起来。
密室内,龚鼎孳拿着潜望镜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直立着没动。
张菉站在边上,不时听到外面传进来的回报。
过一阵子,她道“大人,他们差不多都进来了,是不是盖合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