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娆定定地同他对视了三秒钟,下一刻,却转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只轻描淡写地道了声“哦”。
声音极淡,淡到仿佛事不关己,仿佛那个在梦中不自觉落泪的,根本不是自己。
沙摩多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欲出言拆穿。
他只声音平平地道:“大夫说,你需要静养,不得下床。”
楚倾娆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上一次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如此这般,无情无绪地对她诉说着病况,除此之外,再没有多问什么。也不知是太过淡漠,还是好奇心太不旺盛。
只不过,一个如此心地善良,且不爱管闲事的好人,居然让她给碰上了?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怎么回事……
楚倾娆闻言,禁不住重新转过头去,眯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沙摩多身形魁梧,手脚颀长。面目分明有如刀削,却极少会有表情。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看似深邃得让人无法探究,然而细细看去,却隐隐能捕捉到几许锐利的光芒。如同草原上展翅翱翔的苍鹰,一声长啼之后,便稍纵即逝,杳无痕迹。
区别于中原人的骨骼身量,让他比起寻常本土男子,亦要高出许多。一言不地立在原地,便好似一座高高大大的铁塔,即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能给人带来沉甸甸的压迫之感。
我去,居然还长得不错!身材也是杠杠的!
哦尼玛,她越觉得自己是要被卖去青楼了……
了一场热之后,虽然身子依旧虚得厉害,但却有一种泡过温泉蒸过桑拿一般的奇妙的清醒感觉,只觉得脑子都跟着清醒了不少。
于是楚倾娆决定,是时候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故而她微微挑眉,冲对方道:“为什么救我?”
沙摩多看着她,眼中无波无澜,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最后却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但不能说。”
楚倾娆哑然了。
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给的居然是这么个如此实诚的答案。
而这时,沙摩多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等你好了,可以自行离开。”
楚倾娆这下皱起了眉。
一个如此心地善良,不爱管闲事,且肯拿出大把银子花钱救人的好人,居然让她给碰上了?这运气,放在现在买彩票都能中五百万了吧?
但楚倾娆可不是个相信运气的人。
凡事皆有因果,皆有迹可循,这才是她一直笃信的道理。
故而她又道:“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沙摩多神色不变,“但讲无妨。”
楚倾娆调整了一下姿势,仰面躺在床上,朝他更大幅度地侧过脸去,以便于将他面上的表情更清楚地收入眼中。
她道:“你们北戎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沙摩多淡淡道:“行商。”
楚倾娆哼笑一声,故意稍稍将音调拔高了几分,道:“看你刚才那么实诚,还以为是个凡事都实话实说的老好人,看来倒也并非如此呢。”tqR1
沙摩多眉间一敛,却不说话。
以他的身份,本就不是善类,又怎会当真凡事都实话是说?只不过,是在某些特殊的事情上,有着自己的执念,不肯让任何一点谎言或者虚假,玷污了而已……
见他沉默,楚倾娆反而越咄咄逼人地道:“我这几天虽然病歪歪的,但也不糊涂。你们这伙人,虽然是打着商队的旗号,并且找了不少汉人来充数打掩护,但真正的商队,谁没事专捡刁钻的小路走,好像生怕碰见人似的?”
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席话,楚倾娆自己都愣了一下:嘿,她恢复得不错啊,都能这么滔滔不绝了!
看来她从前世带来的精神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等这个受了不少摧残的身体赶紧好起来了。
而沙摩多听完她的话,却依旧是沉默。只不过他向来“乌云罩顶”的眉心,此刻也隐隐多了些许沟壑。
他原本就生得有些吓人,这神情若是让小朋友看去了,没准又要吓得屁滚尿流……
但楚倾娆却从中看出了端倪: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沙摩多漠然半晌,没有接下她的问题,却道:“你想说什么?”
楚倾娆偏头看着她,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道:“我想说,你们自然不是来行商的,而是……来打探大胤地形的。我若猜的没错,你那个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此刻早就装满了羊皮图纸吧?”
沙摩多眼眸骤然眯起,原本一直隐匿在沉沉黑眸中的锐利光芒,便霍然显露出来。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在病弱之时,尚能留心观察到如此之多的事情,甚至连羊皮图纸的位置都已经精准无误地猜到。
他们此行乃是微服而来,混迹在商队之中的随从,也不过百余人。如若当真在大胤的地盘上走露了风声,还人赃俱获,其结果是不可设想的。
他思绪万千,然而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
“你该知道,这些话你一旦说出口,也许就走不了。”之所以加上“也许”二字,是因为此情此景,倘若换了第二个人,此刻恐怕早已死在了他腰间的长刀之下。
可是当他凝神看向那个即便虚弱无力,却依旧凌厉逼人的女子时,对方仰面躺在床榻上,身形单薄得连被衾下的弧度都是如此的平缓,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缠绵病榻许久后,脆弱如纸的女子。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般,虚软无力地只能侧过头来看他。
可她却依旧能冲着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吃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