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操着一口汉语,对他道:“那夜之事,我……从未怪过你。你不要自责……不要自责……罪孽就让我一人承受,你……勿要以我为念……”
他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想要伸出手来,轻轻触碰他的。
可是她却已经全无力气,倘若那么做了,或许便连这番临终遗言,也再无法说出口了。
于是,她便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没有食言——她将他们之间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甚至在旁人眼中可称得上是肮脏悖德的秘密,带进了坟墓。
却留给了他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的自责。
正因如此,面对着楚倾娆这张脸,他动不了杀念。即便这两张面容并不是全然一样,甚至相似的地方并不多,可他却很奇妙地,能够冲这个女子身上,看到那人当年的影子。
故而说出以上那番带着点威胁意味的话之后,沙摩多的内心,实则是有些矛盾的。
一面是家国大业,自己不得不去完成的荣辱使命;另一面是儿女私情,他不动声色地深埋于心从来无法对人提及的过往情愫。
可楚倾娆闻言,却是豁达一笑。
“那正好。”她一双明眸看着他,熠熠生辉,并无半点病患中人的模样,“反正我也不想走,不如,你就带我去北方吧。”
沙摩多一双深眸微微长大,神情有些讶异。
这个女子的行事作风实在太过奇险诡谲,每一步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显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也是个……别有故事的女子。否则一个人寻常之人,如何会主动提出背井离乡,远远地离开自己所熟悉的一切?
而那厢楚倾娆仍在道:“你看,我都知道你罪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可是万万也不能留了。但是,你既然都废了功夫把我救活,又重新杀了也太折腾了不是?那不如就把我带在身边,时刻盯着,我就没法儿向别人高密了,对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梢眼角无不是带着浓墨重彩的笑意,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模样。
然而终究是……太过刻意了些。
沙摩多短暂的讶异之后,眼底已经重新归于沉静。
“我答应你。”他道,“只要你保守秘密,我可以带你北上。”
“成交!”楚倾娆登时笑弯了眼。
沙摩多又看了她两眼,回想起那些被大夫重复过多次的病情:中毒,滑胎,满身是伤,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心里头一次地有了冲动,想问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但迟疑半晌,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内。
楚倾娆:“……”
对方这种诡异地结束对话的方式,让楚倾娆禁不住在原地抖了抖嘴角。然而仰头看着头顶花纹朴素的床帐,她原本含着懒散笑意的眸子,却是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合上眼眸,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
正此时,她却听见外面想起了北戎语,听声音,是那个跟在沙摩多身边,叽叽喳喳话格外多的小随从。
好像是叫巴斯来着。
想到巴斯,她就忍不住想到和他颇为相似的初一。然后,便想到了自己的小跟班。
沙鹰……
有关她的最后一次记忆,还停留在那夜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普会寺外,自己吃力地将她小小的身子带出了围墙。
再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叹了口气,楚倾娆是真的想念那个无所不能,十分好使的小丫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儿……
……
初一找到沙鹰的时候,对方小小的身子正立在床边,收拾着包裹。
初一一惊,赶忙上前,道:“你……你要走?”楚倾娆杳无踪迹,沙鹰自然也不肯再回那个死气沉沉的昭阳宫,便暂住在了镇南王府中。
听见初一进来了,她头也不回,只道:“我要去找主人。”
楚倾娆和王爷闹掰了,她也飞快地改口叫“主人”不叫“娘娘”了,倒真的是主仆一条心。
是了,以她的身份,在府里这么些天,怎么可能不知道钱思妍那位祖宗惹起来的那些风浪?
更何况,现在府中上下虽不敢明说,但人人都知道,那钱小姐,已经在王爷房里过过夜了!
见对方一张水蜜桃般的红润小脸上,却写满了决绝的模样。这显然昭示着,等找到了楚倾娆,是别指望她会帮着王爷说好话,没带着人跑得更远更快就是奇迹了。
初一略为觉得头疼,忙上前将她的手按住了,道:“等等,你先别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沙鹰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他。
大抵没了楚倾娆,她护主心切,连装可爱的心思也没有了,彻底恢复了本性。虽然仍旧穿着青葱色的小短衫,一副稚嫩孩童的打扮,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再没了往日水灵萌动的神情,而是冷冷的,如同被冰封了的湖泊。
虽然早知对方不是吃素的,杀起人来比自己还干脆利落,但骤然见到这样的沙鹰,初一还是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他愣了一下,竟是本能地缩回了手去。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是拦你去找娘娘,只是,你若找到她,替我带句话……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