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沁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缓缓地镇定下来,便只是沉默着,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沙鹰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自己的主人,大哥的王妃,同自己是一胞所出的姐妹。
最初听闻这个说法的时候,科沁不仅分毫也不相信,反而觉得好笑。然而随着沙鹰一件一件,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将她储存在脑中的过往回忆娓娓道来的时候,科沁面上嘲讽的笑容便生生地凝固在了原处。
而沙鹰说到此,却戛然而止。她甚至没有给出再多的,切实可行的证据,证明方才给出的结论。
她只道:“我话已至此,信与不信,全在于你。”稍稍一顿,道,“当然,这件事,我家主子并不知道,是否告知于她,也在于你。”
说完这些,她颇为淡然地一点头,然后便离开了蒙古包。
只留下科沁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
她不确信沙鹰是否知道更多,但是她知道的是,自己的确如同对方所说,有法子查证事情的虚实真假。
于是,她借着道歉的油头,趁着楚倾娆洗澡的时候,出现在了对方的蒙古包中。
果然……便看见了对方光洁的背脊上,脖颈到肩背的交界处,那一道明显的月牙形状的淡色胎记。
然而那并不是全部,胎记的正上方,还几乎重叠地压着一道大大的齿痕。
那是许多年前,当他们还在四处逃难,流离失所时,自己的姐姐为了阻止一条朝她扑上来的大狗,而在肩头留下的齿痕。
所幸,那条狗一口咬下,并未给她带来不可治愈的疾病,然而那道齿痕,却已然不可避免地留在了那里,随着时日的流淌化作一道伤疤,又深又重。
姐姐还曾经同自己开过玩笑,说这齿痕的位置如此巧合,莫不是天意嫌她那胎记太丑,想要给弄下来?说罢便哈哈笑起来。
然而那时年幼的科沁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她知道,这伤,是姐姐代自己受的。
故而,时隔多年,在重新看到那熟悉的伤疤的一刻,科沁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仿佛被什么抽干了一般,窒息感从脚底蔓延开来,直冲脑门。也许是因为屋内太热,也许是因为真相来得太直接,她几乎有一刻的晕眩,快要站不稳脚步。
好在那时候,沙摩多的到来制造出了小小的混乱,让她得到了喘息之机,调整自己的表情和思绪,使之不至于露馅。
而就在楚倾娆和沙摩多于蒙古包外交谈的时候,科沁对着涟漪逐渐消失的木桶细细看着自己的模样,又回忆着楚倾娆的面孔,这才头一次注意到,她们二人竟是如此相似。
而曾经默默深爱过自己的母亲的大哥,之所以会对这个女子如此倾心以待,想来,也是与此相关吧。
时间的事往往便是如此,你以为皆是机缘巧合,实则……万物皆有因果,只是在此之前,你还未有机会,全然看破而已。
于是,那个足以改变太多人命运的念头,一点一点,在她的脑中成了形。
几乎是出于本能,故而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走出楚倾娆所在的蒙古包后,科沁径自去了沙摩多的牙帐。向对方剖白心迹并不是因为仓皇,因为不能忍受,而是她需要给自己一个绝情段断爱的契机,让自己再无后路可循。
彻底死了心,断了念,便也能全然义无反顾地行李代桃僵之事,独自南下去往大胤,面对那无可预知的一切一切。
故而,在了解玩这一切之后,她悄然地去寻了四大王公。于他们而言,无论自己还是那个新来的王妃,都不过是与自己族人无干,留之反而霍乱朝纲的汉人女子而已。相较之下,王妃的肚子里还留着皇族的种,比起自己这个空有头衔的北戎公主,留之,更为有益。
于是,科沁的自告奋勇自然得到了他们极快的赞同。
然后,在紧锣密鼓又密不透风的种种安排,一切便水到渠成,如科沁所愿,在十多年前被姐姐呵护替下了本该留在终南山的命运之后,她终于也得到了机会,换对方一个情。
虽然对方时至今日,都未必知道。
但依旧是那句话,于科沁而言,她并不后悔。
……
听完科沁几乎可称冗长的故事后,小皇帝也陷入了沉默。不得不承认,事情的展,也超乎了他原本的预期。
沉默半晌,他没有科沁的话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看着她,道:“你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朕?”
科沁同他四目相对着,由于方才追思过往昔,一双眸子里还残留着水润的痕迹。然而她却笑了笑,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大概是因为我在这里……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了吧。我如今身已至此,能寻得一人一吐衷肠也算是快意一场。就算皇上不愿提我保守这秘密,我也觉得无憾。”
说最后那句话时,她眉梢眼角微微上扬,原本颓丧不已的神情里,竟然有了几分张扬恣肆的神采,仿佛此刻她所处的不是方寸之地的床铺,而是可以纵马狂奔的广袤草原。
而那淡然洒脱,甚至带着几分无所顾忌的模样,一瞬间引得小皇帝又一晃神,竟仿佛看见了楚倾娆。
短暂的恍惚之后,他忙道:“不,朕说了,君无戏言。你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朕都会保守秘密。”
科沁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这也印证了她方才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能得一人倾吐心声,于愿足矣,至于其他,她已无心管顾了。
但与此同时,这笑又说明她依然相信了他的话。
于是小皇帝便也咧了咧嘴,在四目相对间,露出了一个释然地笑。
只是二人都不曾觉察,此时此刻,就在一窗之隔的门外,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屋顶上闪身离开。动作之轻之快,足以让任何人都意识不到,他曾经在这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