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亲和却只在表面,那嬷嬷眼中,对楚阳娿到底是十分不满的。
她伺候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哪里愿意看到,有人对她主子的话不放在心上呢?
然而此时,太后又开始旧事重提,说起楚阳娿小时候,在宫里生的趣事。
“那时你们家老太太还在,带着你头一回进宫,哀家便在想,哎哟这闺女生的这样好,必然是宁丫头的那个孩子了。”
太后比宁浅知大了不到十岁,然而她身份地位高,自然可以叫楚阳娿的母亲一声宁丫头的。
“哎!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没有再见宁丫头了。都说红颜薄命,你娘的确是命苦,可怜留下你这么个小人儿,孤苦伶仃的。”
楚阳娿很不适应地笑了笑:“母亲清修不在家中,所幸爹爹疼宠。”
说什么孤苦伶仃,不知道还以为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呢。
楚阳娿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不过说起宫里,我真是想一想就害怕,现在想起来,我是再也不敢去了。上一回我跟表姐困在阁楼上,瞧见那么多人杀进宫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楚阳娿最后一次进宫,就是那回肃王逼宫现任皇帝趁火打劫,最后上一任皇帝失踪了,楚阳娿跟表姐宁安躲在楼上,后来还被绑去造假那一回。
造假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逼宫之事,太后却是参与其中的。
现在想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一转转到别人家去了。
显然皇上也记起了那一茬儿。
他笑了笑,说:“说起那次,朕也实在后悔,早知道母后与官儿如此投缘,那时就应该让你留在宫里陪她才对。免得这些年,母后一个人孤孤单单,总是嫌朕没有时间陪她。”
楚阳娿:“……”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这话都说的出来。
楚阳娿抿着嘴唇,不言语了。
太后却满脸笑容,拍着楚阳娿的手背,直道:“谁说不是呢,那时就是想得太多,生怕留了你,让你在宫里受委屈。哪里知道……哎,你的婚事这样坎坷。早知如此,当日也该狠狠心,坚持把你留下来。”
“……”
楚阳娿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雪雁在一旁,脸也黑成了锅底。
楞是谁看到有人背着自己的主人想把女主人勾搭走,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真想把这一对母子给弄死。
“好了母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哎!我就是恨老天无眼呢,上一回梦见先帝显灵,说官姐儿合该是我的儿媳妇。哀家一高兴,就放了懿旨想让你进宫。可那时你还在裴家呢,便想着找个借口接你进宫来,于是换了别人的名字,亲自让朴总管去裴家接你。哪知道中途出了乱子,最后进了宫的,却是楚妃。索性我们终究是有缘的,竟然绕了一个大圈儿,在文山见着了……”
楚燕阳一抖,差点摔了手里的参汤。
她没想到自己来看看楚阳娿,会不小心听到这句话。
生怕被人现,楚燕阳好不容易咬着牙,跌跌撞撞退了回去,直到出了百香园,她才停了下来。
圣旨,代替?
原来一开始,太后跟皇上想的就是接楚阳娿进宫。
难怪,难怪自己明明被说是命格好,被钦点入宫之后,皇上跟太后却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皇上更是宁愿宠幸那些南妃也不给她一分宠爱。
是她,是她,又是她!
凭什么什么都是她?
楚燕阳委屈又愤恨,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抹眼泪。
秦代语路过时,就看到她哭的无比凄惨的样子。
她停了停,脚下到底拐了个弯,走到了楚燕阳身边。
“七太……楚妃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楚燕阳抬头,看见是她,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难堪地想要忍住哭泣。
楚燕阳跟秦代语是认识的,当初楚阳娿还傻着的时候,楚燕阳在云家,一个人管着一大家子,说不得的威风张狂。那时秦代语跟着许家姐妹借住在云家内宅,行事起来,少不得要看她的脸色。
然而对于这个丫鬟,楚燕阳还是很有好感的。她虽待在许铭悦那个不安分的死丫头身边,但人品最是正直不过,说话和气,行止规矩有礼,根本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果然不是许家的佣人,只是父母双亡无处安身,这才到了许家做工,求个庇护而已。
再后来她被云起休弃回家,秦代语跟跟着许家姐妹回了文山,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哪里想到,此时再见,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她还是丫鬟,自己却已经贵为皇妃。只是,她这个皇妃,日子过的还不如当初在云家那般风光。
秦代语见她一脸泪痕,便道:“楚妃娘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不如说出来听听。婢子虽不是什么能人,但帮娘娘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本宫无事,不过是被风吹了眼睛。”
“那倒是我多想了。”秦代语在她旁边坐下来,却叹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呀,当日云家一别,以为再无缘相见。听说娘娘进了宫,婢子消息听的晚,却也是替娘娘高兴的。虽说在云家也好,但咱们七爷……娘娘也是清楚的。娘娘命大福大,有这天大的造化,倒是我们姨奶奶,哎,命苦啊!”
楚燕阳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你们姨奶奶?何铭书她怎么了?”
何铭书她知道的,勾引云起不成,结果成了云霄的妾,当真丢脸。
却听秦代语说:“我们姨奶奶命苦,少年时亲事坎坷,好好的千金小姐,竟然被人陷害,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原本咬着牙,这日子也能过下来了,却哪里知道,我们爷,竟然这就去了呢!云家嫡系旁支一共三百多青年才俊,一次出去,竟然全部夭折了。老爷子怄得吐了血,太太们受不得刺激也不清醒了。如今这宅子里,老的老,小的小,能担起事的,竟然只有七爷,与咱们那位……七奶奶了。”
“又是楚阳娿?她的命可真是好!”楚燕阳咬牙切齿,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老天爷这般向着她,什么都被她得了去。
秦代语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只可怜了我们姨奶奶,还那样年轻,家里主母虽是娘家亲戚,却也不是个能容人的。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还有我们小姑奶奶,亲事定的是四房庶出少爷,本准备明年就办喜事的,如今却也……”秦代语说着,也抹着眼泪哭起来。哭着哭着,又言辞闪烁地,将家里人的流言说出来。
云家上下所有人都怀疑是云起害死了云家子弟,为此夫人们还闹到皇上跟前去求皇上做主,这件事楚燕阳也是听到了的。
本来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之前也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一想,皇上已经要禅位给云起了,真道那日,楚阳娿就是皇后。
自己这个无宠又无子的皇妃,就不是一般两般的可怜了。
什么都比不上她,连男人也比不上她了,她简直恨得要死。
又想到自己这么命苦,居然是给楚阳娿做了替罪羊,当真是悲愤难言。
这几年,她在宫里过的难,现在在文山,身边没有自己信得过的人,连说句心里话都不敢。
此时与秦代语说着话,在听她感叹了命运不济之后,竟然渐渐也有了共鸣,然后不知不觉地,把刚才从太后那里听来的话说了。
秦代语听完,当真是惊得不小。
她诧异地看向楚燕阳,道:“既是如此,那娘娘您,如何还坐得住?”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跟太后理论不成?”楚燕阳眼泪又下来了。
秦代语却提醒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娘娘您想过没有?太后当初借着您的名义,却是想召那位进宫的。什么先帝托梦,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说不的就是皇上的意思。想来您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也并不畅快吧?这还是那位没进宫呢,若她真的听从太后的意思成了皇上的人,那这后宫,哪里还有您的位置?您可是遭了无妄之灾被连累的,真正被人害到那地步,可就太冤枉了。”
“哼,你确实不知道的,我那十二妹妹,从小到大最是聪明不过。现在皇上下了禅位圣旨,往后她就是皇后,让她舍弃云起进宫?她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她本来打算借着在文山的机会,与云起叙叙旧情,哪知道云起就走了,她便也没了接近云起的机会,当真是天不遂人愿。
“娘娘糊涂!”秦代语提醒她道:“禅位让贤,这八百年前也就老祖宗那时候有过。现在你翻翻史书,当真有人把皇位让出去的?”
“这……”楚燕阳当然迟疑了,因为秦代语说的没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当皇帝好。“那皇上这禅位圣旨,到底是……”
“不过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罢了。你没瞧见七爷根本就没有接旨登基么?反而立誓要平定天下。这里头呀,不过是他们君臣之间一种计谋罢了,咱们女人家,没读过多少书,自然看不明白。”
楚燕阳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么!前些日子闹的,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楚燕阳听说皇帝以后还是皇帝,自己还是尊贵的皇妃。等云起打完仗回来,自己回到宫里,还是身份尊贵的楚妃娘娘。楚阳娿撑死一个诰命身份,回头还得朝她下跪磕头,她的心就踏实了。
然而秦代语又提醒她:“可是娘娘,太后看重的可是那一位呀!如今想来,皇后忽然称病,我本以为是不适应文山水土,如今想来,却是十分蹊跷了。”
楚燕阳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想到了什么。
的确,皇后在云起出征之后,突然就开始称病了。说是身子不好,一日三餐地用药,连屋子都不出。然而她却是晓得的,那位皇后娘娘,身子一向健朗。要说突然到了文山不服水土,为何刚来时没反应,待过了好几个月了,才突然受不住了?
分明是有人作怪,不准她身子好起来。
想到此处,楚燕阳果然激动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听说此次出征,我娘家很是出了力气。四叔跟我的弟弟很有本事,想来太后跟皇上是因为这样,才一心看重楚阳娿……皇后娘娘的娘家,道如今也没有动向,皇上必是不满意了,想让她给楚阳娿让位?”
秦代语不说话,算是赞同了她的推测。
楚燕阳骇个不轻。
“这……这可不行!”
这是绝对不行的!
要是换做其他女人还罢了,但是楚阳娿!她坚决不同意。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处都是她得了!自己要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身份,难道回过头害得日日朝她磕头请安?
想都不要想!
楚燕阳着急地抓住秦代语的手,说:“我该怎么办?秦姑娘,我知道你是最聪明不过,快帮我想想法子,往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秦代语叹口气,道:“原本这些事,不该我一个奴婢插嘴。但我们都是女子,女子生来艰难,为何还有一些命好的女子,偏偏要欺负我们这些原本就命苦的女子呢?”
一说这个,楚燕阳就想到了楚阳娿,万分赞同:“谁说不是呢!”
“说道命苦,皇后娘娘才叫可怜。原本是高门嫡女,后又贵为皇后,还生下了既嫡又长的大皇子,按理说,那位就是太子了。可如今,却要因为……而给旁人让位,当真是可怜可叹,想必皇后娘娘心中,比楚妃娘娘您,还要苦吧……”
楚燕阳一愣,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太后跟皇帝一心想要把楚阳娿给争取过来,皇后自然就地位堪忧了。
如今日日称病,必然是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现在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想来皇后为了娘家,为了儿子,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会愿意与她统一战线团结起来的。
“你说的没错,皇后与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秦代语浅笑:“皇后娘娘到底是正统,她想想法子,自然比我这个婢女高明的多。”
楚阳娿站起来,恨不得马上去找皇后商量。
秦代语见状,也起身来,朝她屈膝行了礼,说:“这里风大,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好,今日多亏你。那我先回去 ,往后……往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多谢娘娘记挂!”
楚燕阳风风火火地走了。
秦代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这才转过身去,又往翡翠楼走。
小丫鬟眉含从花丛里窜出来,跟在她身后,奇怪地问:“姑娘好奇怪,跟那不受宠的妃子浪费什么口舌。”
“你不懂,棋子么,自然要多布下一些,说不得什么时候,哪一颗就能用得上了。”
“是是是,我不懂,我们秦姑娘最聪明了。所以聪明的秦姑娘您快些吧,悦姑娘可等得不耐烦了。”
“她这么着急,到底为了什么事儿?”
“还能为了什么?十九哥儿没了,小许二姑娘的亲事可就没了着落。那边大爷递了话来,要接她回去呢,咱们姑娘哪里肯?正在屋子里哭个不停。”
“行了,我明白了,走吧。”秦代语叹口气。这个许铭悦,如今长大了,可比许铭书要难伺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