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科技,不需要加速到多快,也用不了几天就可以飞回地球,繁星号提速非常快,它安装有火星科技所能支持的最大力度提供的双聚变炉,人们把这两个炉叫做“能量炉”,以及两个分解炉,人们把这两个炉叫做“再生炉”——人类总是虚荣的,喜欢编点让人听了莫名奇妙的名号出来欺哄别人,僻如“生育委员会”,妈的,不就是这时候的计生办吗?聚变就是聚变,分解就是分解,为什么不能耿直一点呢?
氢,氘,氚是繁星号的基本能源,但这些东西在星际空间往往不是单独存在的,两个分解炉就是用来做这个,把一切可能得到这三样东西的物质分解成繁星号可用的燃料,他们在小行星带就是做一点矿业工作,提一点锂用来做燃料。理论上讲分解炉工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在宇宙空间繁星号可以无限飞行下去,因为它需要的燃料在宇宙是用之不竭的。它可以把聚变能量压缩到一个极小的喷射口上,从而使飞船获得速度——这种加速十分可怕,曾有火星科学家在小行星上做核能实验,把一个直径二百公里的小行星永远踢出了它原本的轨道,飞向了外太阳系。
这种力也作用于飞船本身,空间飞行虽然在火星上属于不太活跃的一门科学,人们还是发明了一种纳米随身衣,每一个在宇宙飞船上的人都在脊柱上打了这么一套纳米机器人,它的作用就是抵消飞船加速时的反作用力。船员们利用这个纳米衣开发出了一个可笑的游戏,类似于保龄球,一帮人站成一排想办法把自己固定,而有一个人在加速时站在他们前方,飞船一加速这个人就会像炮弹一样打向这一排人,打倒的人越多越厉害——船员们利用这个小游戏赌工时、赌身体、赌生育权等,因为在火星政府钱币没什么意义,交易非常少,所以船员们就赌一些他们可拥有的东西。
这项游戏没什么危害性,但它一度形成一种社会学上的问题:有的船员还没等出勤就把自己的工时输光了,有的人输了自己的身体或者生育权——在火星,宇宙探索是一门下贱的工作,在不论是什么形式的飞船上服役十年就可以向生育委员会提交生育申请,的确有人是为了这个才在飞船上服役的,当他把这一样输掉以后他就没什么继续服役的动力了,于是,就会有人偷偷摸摸在一些古怪的地方溜号——注意,在如今的太阳系火星是人类最后的驻留地,是最繁荣的,但可不是最后有人类生活的地方——输掉了火星生育权,不代表他输掉了冥王星的生育权,只要这个人能拐到一个妇女他其实蛮可以开一辆小型探测器飞到冥王星上去大量生孩子,只要他能活得下去。
火星政府对这种溜号的人不闻不问,懒得问你,也没什么用,只要你不来火星就好,其它的只要你有能力,你去太阳上生也行。在飞行了许多年的章天河看来,这只是人类的好奇心在作怪,其实有时候船员们不是不知道把生育权赌输掉以后他会丧失在飞船上的存在价值,但他就想这么干,看看自己这么干对他的如今不太容易寻找到意义的短暂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其实没什么影响,你可以去水星矿业上班,继续生活下去,不过是到了那边你照样得再无偿工作挣生育权罢了,而且不论怎么拼命你只能在水星生,回了火星你就是非法移民,就有被发射到土星轨道以外的空间的风险——用流行语来说就是“被凉快了”。
所以章天河在加速的时候就肯定地知道有人在飞船下层的空间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但他不打算过问,太阳系太大了,离开火星,离开繁星号人们照样可以活下去,有什么好问的——只要他们不在飞船上打架就行。
“船长,要飞掠火星吗?”史克宁这时从通讯器里问了他一句。
“为什么?”
“引力弹弓,可以节省燃料,反正……”
“反正你能做得到呗?干嘛要去占火星便宜?就是你这种爱占便宜的思想坑苦了人类,直飞月球不行吗?”
“当然可以!”史克宁回了一句,他沉默了一会儿,“船长,需要聊天吗?”
“今天说话够多了,谢谢你的好意。”
史克宁是一路跟随章天河做空间旅行做到大副的,要知道,在这个岗位上没有他那种文化的人,所以文化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好东西,有总比没有强。但是史克宁是最了解章天河的人,还在火星推进繁星计划的时候,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章天河早就对火星政府憋着一股邪火,只有史克宁知道,而且他守口如瓶。再有一点,史可宁飞行记录相当漂亮,而且从设计就开始参与繁星计划,如果说章天河是太阳系里最爱也最了解繁星号的人,那史克宁就是第二,这种爱有个对比项——他们两个有个共同点是爱繁星号超过了爱火星,这个意思就十分微妙,有时候用言语无法表达——爱这种东西永远无法确切地表达。
所以换句话说,章天河和史克宁有相似的立场,如果繁星号出现什么重大的决择,章天河相信史克宁和他的决定会差不多,这种忠诚无可取代,是建立在时间和经历上的,所以他力排众议为史克宁争来一个大副的位置,而且说实话这个位置的技术性远大于政治性,所以对火星政府来讲其实也无所谓,对他们来说,安在章天河脑子里的东西比一个外边的人可靠得多。
史克宁并不知道章天河身上有这种监控情绪的东西,这玩意是临飞行以前才安上的,当时章天河只能让他们安,不然呢,繁星号就不上天了吗?以往他有和章天河聊天的习惯,每晚熄灯以前,不论他们在飞行还是在火星休整,不论是谈人类还是谈宇宙,不论是在一起还是通讯器,他们总要聊一会儿,现在章天河把这个习惯改掉了,他也不得不改——奇怪的是,到如今似乎他只有在和史克宁谈论一些东西的时候会有情绪上的起伏,他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这个大副了。漫长而枯燥的空间飞行生涯让章天河变得阴郁而且狐疑,似乎唯独在与史克宁交流的时候他可以畅所欲言,如今火星政府把这一样乐趣也剥夺了。
但……好像也无所谓,章天河已经作为船长飞行了许多次,这种经历让他一坐在船长这个位置就心静如水,什么船员赌博、火星政府纠缠、珍妮杨的怪异理论都不能让他烦恼,更何况是史克宁。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志趣和对宇宙的看法都聊过了,没什么可以从彼此的大脑里再发掘的新奇东西了,如今只剩下去执行探索发现这种行为了,当飞船提速,感觉到那种失重,繁星号拔小行星的地面而起飞向一个黝黑的宇宙,章天河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就永远地向身后飞去,而且慢慢地在退散了。
或许不用去研究我也知道为什么速度太快人会丧失意志了……他一边瞄着轨道器一边在心里想。不过是身体飞太快脑子跟不上罢了,我打赌,如果我们还能再快,人类可以直接把灵魂都扔掉,就是说,直接死掉?
他不再想下去了,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关于生死,关于过去的哲学和神学对人的解释,和他章天河屁关系都没有,对他来讲,这些玄幻的东西就恰似生育委员会那种选择标准,倘若人家不想让你懂你是永远懂不了的,而且你为它动脑子就是愚蠢——不让生我就不生呗,我弄个飞船飞出去生——所以你得想办法克服这个体系,不是去琢磨它的标准……
但话虽如此,他也只是这么安慰自己罢了,因为毕竟策划繁星计划在前,被生育委员会拒绝在后,对他来讲,只要能飞出来,结扎也不是不可以。
繁星号很快就稳定住,以平滑的速度向月球飞行。在火星,有一个相当美好的地方是它的一天和地球相差无几,所以火星人的生物钟仍和在地球上差不多。飞船升空以后章天河看了看各项指标,给史克宁发了个讯号让他熄灯,然后自己也关闭了日间全息进入休息状态。许多船员都有轻度的全息上瘾的症状,全息通讯器可以模拟你想要的大部分场景,可以说大部分人每天都和心爱的形像一起休息,虽然只是影像,但也聊胜于无。火星人研究出了幻体仪,就是说,你不但可以看到而且的的确确能感觉到仪器给你的你想要的全息影像里的各种感受,但很快这种仪器就被政府垄断了,它现在作为一种奖励或者医疗器械使用,船员们的全息影像就只能看见不能触摸。当初火星政府要给繁星号也装一些幻体仪来着,被章天河果断拒绝了。
“要是为了舒服,留在火星不好吗?什么都可以有!”他因为这个问题和尼克马争论的时候说过。
“那也不能一点舒坦都没有吧……”
“你放心吧,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拼命寻找适合他的舒服的,不过是找到找不到的问题罢了……幻体仪这种东西不适合上天,还是你们留着吧。”
“你语含讥讽啊……”尼克马顶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