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的现在小于我们期待的现在又小于我们曾有的过往。
好像我们总在一步步地后退,我们在衰退。章天河漫不经心地想。
这时他船上的三个神经学家之一珍妮杨进来了,她是一个并不“显眼”的二十来岁的姑娘,让章天河产生不太好的感觉的地方在这里:她明明特别好看,而且特别性感,是他最喜欢的亚裔人的模样,可是她本人走到你面前你会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吸引力。
“船长,你叫我。”珍妮杨面无表情地说。
她好像在平常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子,从瑜珈到座谈,她都有电讯留下来,而且章天河都看过,他在看她的那些影像资料时特别喜欢她,可是看到她的真人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这个年代改变真实图像是违法的,因为火星议会认为正是那种麻木的虚假的东西害了全人类:当聚变弹打到头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一个玩笑!
所以越年轻的越浮躁。章天河在心里想,我不得不咨询她,可是我不尊重她。
“再来解释一下返回地球的行动性吧,不然我可能要丢帽子了。”章天河没有看她,而是把数据屏上的远处的地球的影像调出来对她说。
绿色……曾经一度,人类以绿色为前进动机来着,如今,地球像一颗祖母蓝一样绿,就挂在章天河的屏幕上,但是没人再去向往“她”了。
没错,所有星球都是“它”,只有地球是“她”,“她”是人类的母亲。现在,章天河和珍妮杨同时看着这一个有无数故事现在经卫星图像发回来的绿油油的地球。有那么好长的时间,章天河都无法说话,而珍妮杨则是被震撼了无法讲话。
“首先,您不可能丢帽子,只要‘繁星号’升空,这是我们火星人的最高科技,谁也奈何你不了,所以不要假腥腥。其次,去地球,船长,我想,与其说是为了我的试验,更该说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从船上到船下!”珍妮杨在静静地看了半天地球的图景以后心平气和地开口道,可是她越说越激动,简直是在冒犯人了。
这个聪明劲让章天河很不高兴,但他不会对科学方面的人有什么意见,这一个是长期的训练,再一个是他的常识:火星人用的是影像教学,能毕业的人没几个,因为你听完那些编程的教程能记住的很少,若不是自己真的喜欢,去问,去研究,80%的人都过不了学士学位。所以一般有点知识的人都很酷,越有知识越酷,特别是知道现在这种情形还这么酷的人更是沙里淘金。
“哦?哦!”他面无表情地说,“可是议会问了,我说了是你要求大家去的,为了什么?为了思乡!”
“您也是有点不庄重……”珍妮杨毫不客气地说,但她还是用了“您”,“回家的心您没有吗?每一个火星人没有吗?除了战争因素,每一个地球人没有吗?反正我不信他们能在地球以外找到更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
看到珍妮杨这么愤慨,章天河反而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然而原因呢?原因才是重点呀!”
“那我问您……”珍妮杨这时开始了真正的思考,她有个小动作,总是一边想事情一边捏自己腋下的肉,也不知哪里学了这么个习惯。“您做梦吗?”
“不做!”章天河斩钉截铁说道。的确,自从离开地球以后很多人连梦都不会做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不做梦了呢?”珍妮杨神经兮兮地说。
“问不到我吧,我从出生就在火星,我一直不做,怎么啦?”
“真的是一直不做吗?”珍妮杨一边眨眼睛一边飞眉毛地对章天河说。
“反正……很少就是了……”
“所以啊!您知道火星基本没什么磁场,火星人也不做梦,可是地球不一样,地球的人每天都做梦,您不觉得好奇吗?”
“并不。”
“我们打个比方……”珍妮杨还想说下去,可是看章天河那么冷漠也住了嘴,“那也好,你和火星政府说就是了,为了看它一眼……随便您怎么说,但您还是会去的,因为这才是我们的好船长!说实话,我当时把我爸都动员了给您投票,他可是个守旧派,还不是被我……”
“好了。你出去吧。”
章天河让她出去她必须得出去,这是军令,否则她也不会那么鼓着两个腮包了。章天河看到珍妮杨总觉得心痛,因为……唉……
“卫星,扫描地球环境!”章天河戴上卫星驱动头盔,下了一个命令。
所不同的是人们以为的AI,也就是智能机器人没有出现就被人类扼杀了,因为……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个现代人,你能容忍一头猩猩跟你智能一样吗?所以在人类的智能年代所有动物都在装傻:你比我们快,我们比你傻,千万别改这个念头……后来在大部分地球生物都毁灭的时候有一只猫通过人工智能传输给了人类这样一个信息:地球的寿命=(生命的智能性+生命的影响力)*生命的演化年月,最后除以它的危害性……
所有人类都不敢信这是一只猫传出来的,如果是一只狗也许更容易理解:狗毕竟比较关心人类,也就更关心地球……
最后这个算式成为了人类的笑话,因为代入的话人类的危害性有点太可怕。
所以当章天河真正把目光投向地球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生命中的污点,一辈子都不会向别人说的那种恶心事,类似小时尿了床但把妹妹挪到自己位置的事,他感到一种无耻:
绿色本来是美的颜色,现在整颗地球都是绿色的,人类永远改变了她的光茫。
绿色……自从人类掌握聚变技术以后那都应该是聚会时点缀在我们周围的花盆,可是现在它像恶梦一样盘绕在地球身上,就像一个印度大汉身上缠着一条条的竹叶青——蛇们都在不停地攀援吐信,那个地球在对你说:来呀!有种你就来呀……
在章天河的眼里,地球就像一颗脏球,包着某些荧光藻类。过去分得很清楚的七大洲四大洋现在没有了,而是分成一块块的大陆,你从太空就能看到明显的分界线:核战争打在表皮,激发了地球的重金属裂变,核能放射出来,在板块的中间就能更明显,这里的热能映射了辐射的光,就像画了一道道的分界线……
真怀念日本啊……章天河不由自主地想。他是有学问的人,知道过去地球有一个国家叫日本,换句话说,对现在的火星人来说日本根本没听说过。它正处在板块碰撞的能量缝上,没人打它,它自己就消失了。
多好,几千年的恩怨烟销云散。
在重回地球以前很多东西还是需要交待一下,不然大家不会明白下面发生的事有多么合理。第一,中国人是全球活下来的最多的人,但是他们是火星议会里最少一个种族,原因,如前所述,对中国人来说,浪费那个功夫去吵架不如种颗大白菜。火星殖民很早就有了,但中国是唯一一个把它当作开发的事来做的国家,中国人去了就,如前所述,种地,养蚕,而与此同时期的美国人在修大炮,境界不同。第二,当所谓的“地球人”来进攻火星的时候中国人表示爱咋咋,别炸我的地就行,当然,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上了战场,但那是他们的义务,不是他们想干的事,所以过后你决不能问他你觉得火星战争里最光荣的事的是什么,不然你就能听到“我的二亩玉米地没被毁掉”,就不能拿到电台去忽悠别人。第三,中国人是唯一一种把火星和地球看成一个地方的人——在地球我们种土豆玉米,在火星我们也应该这么干,于是战后他们就开始大力发展种地学,也不管别人嘲笑。后来,火星的大部分天然口粮都是他们生产的,你想吃点好的终归还是会遇上他们。
当然,科技可以给你像印度人那样的加工过的屎,或者蟑螂碾成的蛋白粉,和吃一块蛋糕没什么两样,但……人都会选蛋糕。
所以一句话可以概括章天河的心情:是啊,我看着难受,但是,给我时间我就能改变它!
当然他也就是想一想,不能深刻地想,因为所有他的脑电波都会发给议会中心,如果超越了某个级限……议会并没有说要怎样他,但这也就够了。他们可以分析大部分章天河的脑电波,能分析是哪个方面,多强烈,数控中心会给他们一个平稳的阈值,不破坏他们飞越太阳系计划的阈值。
也许刚才看到珍妮杨,逗她的时候他们的数控中心就嗡嗡嗡响了吧……章天河心想。
但他没法转移注意力,他还是得看着这一颗他们曾经的家园,那个绿油油的地球……也不知道是板块加剧了辐射还是辐射加剧了板块,你从太空上看去她像一个快要迸裂的绿葡萄——可是她并不会,她那么辛苦但还仿佛在笑,仿佛就是不论你们谁看她她都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笑脸:我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哦!茄子!
在章天河感受到这种感觉并鼻子发酸的时候,他的船员室已经哭成了海洋。在火星是不允许传播地球的图片的,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所有船员都生出和章天河一样的感觉:她是辛苦,但她一定对我们是善良的!
我们失去的!我们总有一天要再追回来!
章天河这么想道。与些同时,他打开了加速警告,推了引擎,准备飞向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