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干燥的南风自安纳托利亚上起了,他们席卷了整个高原,牧人们将马群、羊群都驱赶到了背阴的山地当中去了,坚强的花草开始绽放起来,再过两个月即将铺满整片大地,风不停地向前,然而到了北部绵长的本都山脉,却被其挡在了坚实的臂膀之外,牙齿般互相啮咬的墨色山峰和青翠色的陡坡之下,特拉布宗的高台地上各色商栈、教堂和作坊鳞次栉比,这片海洋上的各路人穿梭往来,烟囱冒出了热闹的烟火,青黑色静谧的海水当间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商船,桅杆上部还缠绕着来自攸克兴海不散的淡雾。
台地边邻靠高峰处,三层高的洞窟“圣母修道院”里,拱形的大厅内,西奥多罗老将军正取出封羊皮做的书信,边框有着匠师们绘制的圣像和草木图,内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右下是罗斯诸王公的印戳,“杂种波洛夫齐人(库曼人,即钦察人),在春季积雪还没有消融时就渡河大肆袭击了我们的城堡,他们毁掉了城下所有的洞穴修道院,逼迫正直的修士们放弃信仰,但是没人肯就范,上百名修士惨烈殉道,他们用马刀处斩,用火刑烧杀,还把修士和农民当作箭垛射毙。加布亚斯啊,他们甚至将我们先王曾居住过的,位于基辅城外山丘上的‘红宫’也焚毁掉了,就像遮天蔽日的邪神蝗虫,我们请求您将上年冬季送往您处的三百名青年侍从(罗斯王公的亲兵)和一千名步骑归还,不然将来波洛夫齐的杂种魔鬼们会攻陷你的赫尔松,在那里的集市上将罗斯人和罗马人俘虏们一并串上绳索,贩卖为奴......”
“皇帝的手段。”老将军中气十足地呵斥起来,重重将信件掷在了桌面上,接着他苦恼地转身对坐在墙边榻上的妻子玛丽安说,“他就是在拉拢科马洛伊人烧杀罗斯之地,然后一遍遍催促我再南下去攻击塔尔苏斯的高文,拆散我的力量,打乱我的部署,让我疲于奔命不得抽身。”
“然而您总是要推翻科穆宁的,是不是?”榻上的拥有阿拉尼亚血统的美丽夫人轻声谨慎地问道。
西奥多罗看了妻子眼,随后踱了两步,背对着她望着外面的海景喟然道,“我和皇帝的仇怨已经无法消解,他对我的一切示好都是互相间的权宜之计。当年科穆宁夺取皇位后,诺曼人罗伯特.圭斯卡特遥拥米哈伊尔皇帝和你姐姐的儿子君士坦丁,举军渡海入侵都拉佐,我曾响应圭斯卡特过;后来罗斯人和佩彻涅格人拥戴罗曼努斯的不知真假的儿子利奥时,我也曾帮过忙——其实皇帝恨我恨得要死,也正是因此,皇帝虽然和你姐姐有深厚不伦关系,但整个科穆宁家族包括阿莱克修斯自己,是不可能再让你姐姐登上皇后的位置的。”
老将军说出此言,意在让妻子理解自己即刻起兵的苦衷——“虽然你和玛莲娜是姐妹关系,但我和皇帝却永远成不了能共存的连襟”。
但长时间的沉默后,西奥多罗还是未有听到玛丽安的只言片语,终于纳罕地回过头来,但见榻上的玛丽安脸色无法形容,好像是害了热病般,脸颊忽红忽白,她的手里同样捏着个牛皮纸卷,海风顺着修道院洞窟窗户灌入,把玛丽安手里的纸卷吹拂的来回摆动,像只鸦色的雨蝶。
“怎么了,玛丽安?”
“我的丈夫啊,而今你必须要做决断了。”
西奥多罗关切地大步上前,将妻子手里的纸卷取过来,拉开看了两眼,又紧急合上,浑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