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用果呆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夏郎君之才若不在朝堂之上为官,当真就可惜了。不过,只是禀告了四王爷,还是差了几分火候,四王爷断不会因为金甲的空口无凭就去指责文昌举徇私舞弊,科举是朝廷大事,文昌举又是当朝二品大员,即使贵为王爷,也不敢轻言上书弹劾。此事若要四王爷经手,还需要一个由头才行……最好是由考子出面,皇上最重民间疾苦,最愿意聆听百姓呼声。”
“爹爹,若是让人在贡院放黄榜之处贴一张黑榜,上写四个白字——夏祥落榜,是不是一个极好的由头?”曹殊隽才知道夏祥为何非要萧五前去贴一张黑榜了,听了爹爹之言,他对夏祥的佩服无以言表,再看夏祥时的目光,仰慕而热烈。
“此计……大妙!”曹用果微微一想,顿时大喜,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隽儿,你能想到这个办法,不枉为父教导你一场,快,快去派人贴榜。”
曹殊隽嘿嘿一笑,揉了揉鼻子,也不觉得难堪:“爹爹高看孩儿了,这是夏郎君想到的法子,孩儿哪里有这般手段!夏郎君已经派人去贴榜了。”
“噗哧!”
曹姝璃忍不住被曹殊隽的滑稽逗乐了,笑过之后才觉得不妥,忙又敛形正容,心中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好一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夏郎君,若是换了一般考子,乍听落榜之事,要么痛不欲生,要么痛哭失声,要么痛心疾,夏郎君却毫不慌乱,镇静自若,连出两着,着着落到实处,当真是年轻有为的奇才。
若他真能为自己争取一个公平,也是为天下考子争取一个公平,是天大的好事。
“了得,了得。”曹用果反倒一脸尴尬,清醒过来,一想也是,曹殊隽从小活泼好动,长大后又喜好奇技淫巧,一心求仙问道,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朝堂章法,夏祥比曹殊隽不过大了两岁,却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入世智慧,对比之下,当真是有天渊之别,他心中忽起忽落,忽然心思大动,若是招了夏祥为东床快婿,他何愁朝堂之人无人互为策应?
“夏郎君心思缜密,处处想得周全,如此之才,就连连车、苏确也有所不如,老夫佩服。”曹用果自称老夫而不是本官,是在夏祥面前放下了身段,平等视之,“有了贴榜之事,考子必定哗然,怀疑科场有舞弊之事。落榜的考子固然不服自己文不如人,就连上榜的考子也会对自己名次不满,考子闹事,四王爷便可借机上书要求彻查今年的科举。文昌举是临危受命,临时替换了杨砥杨大学士,此事原本就有人非议,如此一来,更是会引轩然大波。”
夏祥忙谦虚几句,见火候已到,单刀直入说道:“曹公,除恶务尽,以免后患无穷,此事若要一举成功,除了贴榜和惊动四王爷出面之外,还需要曹公帮忙策应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曹用果听了此话,心中竟是喟叹一声,蓦然心中一片惆怅。想他曹用果一世英名,进士高中之后,入朝为官,转眼二十余年,到如今才是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以他二十余年的朝堂智慧和官场资历,在夏祥落榜之事上所能想到的关节,夏祥一个初出茅庐的士子都能步步想到,怪不得他二十余年才是从五品之职,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开窍太晚。
膝下虽一儿一女,女儿还好,聪慧喜人,知书达礼,又生得标致,只可惜终究是个女儿,不能考取功名,唯一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只是让他头疼的是,女儿眼界过高,寻常人物都不入其眼,不少王侯之子登门提亲,都被女儿一一婉拒,如今年方二九年华,再不许了人家,也是大姑娘了。
儿子曹殊隽自小不喜读书,虽聪慧却不走正途,求仙问道也还罢了,却还喜欢摆弄奇技淫巧之术,实在是有辱斯文有损门庭。曹用果原本认为,只要曹殊隽一心读书,高中进士必不在话下,为官之后,会比他更有远大前程。
现今见了夏祥周密而详尽的手腕,曹用果心中既悲伤又欢喜,悲伤的是,和夏祥相比,曹殊隽差了太远,他望子成龙的最后一丝希望在夏祥的高明和从容之下,完全破灭了。欢喜的是,夏祥虽机智过人,却和曹家渊源颇深,此时曹家和他交好,日后夏祥大放光彩之时,必然会照应曹家。
再如果夏祥娶了女儿为妻……曹家以后也算有了指望,不至于家道中落了。曹用果心中忽然下定了决心,若说之前他还认为夏祥还配不上女儿,现在他完全改变了主意,从落榜一事之上可以看出夏祥此人绝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定大成。只要夏祥不嫌弃,他愿将女儿曹姝璃许配与他。
更难得的是,在交友上极为挑剔的儿子将夏祥视为知音也就罢了,向来眼高过顶的女儿也喜欢夏祥。
曹用果主意既定,从容地一笑:“好一个除恶务尽,能为天下士子讨一个公道,能为苦读十年寒窗的考子争一个出身,能还大夏一片青天,能为皇上尽微薄之力,老夫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夏祥暗中叫了一声好,起身朝曹用果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在下替天下士子谢过曹公仗义执言。不知陈封、高亥、章则是三人,曹公和哪个相熟一些?”
陈封、高亥、章则是三人是今年大比的考官,曹用果说道:“要说相熟,三人都和老夫有些交情。若论私交,还是章则是和老夫更为投机。”
“陈封和高亥相比呢?”
“陈封和老夫虽有私交,来往却是不多。陈封为人正直,行事方正,不善于和人交往。高亥为人圆滑,对文昌举言听计从,是阿谀奉承之辈。”曹用果大概猜到了夏祥所想,笑道,“夏郎君是想让我说动章则是,一旦案,请他策应配合?此事没有问题,章则是为人虽不如陈封方正,却也是正直之辈,必不会和文昌举同流合污。”
夏祥却是含蓄一笑,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曹公,此事不宜和章则是相商,也不便由陈封出面检举文昌举……”
曹用果糊涂了:“你言下之意是?”
“高亥高侍郎。”
夏祥会心一笑,俊朗的脸庞七分和善之外,又有三分坏,尤其是他一只嘴角上翘,既有调皮戏谑的味道,又有阴谋得逞的得意,直看得曹姝璃芳心乱跳,面颊微烫,心中七上八下不停在想,夏郎君怎的时而如正人君子一般端正,时而又如浪荡儿一般有一股莫名的邪性儿,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高亥是礼部侍郎,是文尚书的副手,他怎会检举文昌举?况且高亥一向唯文昌举马是瞻,在礼部,他是最听话的一个侍郎,呵呵。”曹用果对高亥的为人再是清楚不过,礼部有左右两位侍郎,高亥是左侍郎,陈封为右侍郎,礼部人称高亥为文侍郎,言外之意则是高亥不是礼部的侍郎,而是文昌举的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