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庆家的时候,喜欢睡棉花枕,连这个清叔都记得,他不就去过一次吗?
真是心细,顾二白抱着枕头翻滚着,不经意胳肘下忽然压到一块硬物,好似是装在枕头里的。
她好奇的拆开枕套,伸手进去摸索着。
刘管家握着布册再进来时,顾二白已经半坐在榻上,身边放有一只枕套零散的枕头,面上看不出来什么神情。
“这间房清叔呆过吗?”
他闻言,不知所谓的愣了一下,随即答道。
“新居自落成以后,通风数日方可启用,但之前场主一直未动,说是要等您回来第一个参观,就在前日,夫人您回来那晚,场主进来住了一夜。”
他还记得那夜,新居里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顾府。
那般至极的喜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真怕场主大喜过望癫狂了。
“哦。”
顾二白点了点头,不觉紧了紧手中的物件。
“那他这一年里,一直都住在水榭园和乾宜斋合并的地方?”
语气很淡,和她一贯的带着点俏皮截然不同。
刘管家听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未过多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对主子撒谎,向来是他不擅长不开口的事。
顾二白没多问,只转身伸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布册,神态专注的看着新居里的结构,与其说对这宫殿里的格局构思感兴趣,倒不如说对书写人一笔一划,入木三分的字迹感兴趣。
这般力透纸背的字,该是有多恨才能写得出来。
刘管家见她忽然静了下来,有些无所适从,便开口问道,“夫人可想好了给新居命个什么名字?”
“嗯……”
顾二白望着布册的页,空白的匾牌,沉吟了一下。
“就取我和清叔名字里各一字吧,这般琼楼飞阁,奢华非凡,若是再起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倒是显得有些落俗了,不如就叫‘一点清白’吧。”
“一点清白。”
刘管家默念了一下四字,随即点头连连称妙,“好好好,场主听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一点清白,两厢厮守。
“对了,我看那匾牌下面还有一副对联,我这才疏学浅的也不好写,要不……你找个会做诗才的?”
“夫人放心,场主说横幅您起好了,对联由他抒写。”
“好。”
顾二白点了点头,放下了布册,不知不觉胸间的情绪翻涌上来,只觉烦闷非常,微微走到了望风台处,凭台瞭望,视野极广。
“刘老,我走的这一年里,清叔他过的怎么样?”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说的时候额眉间不由囊起,像是潜意识控制住自己不去想有些事情。
刘管家缓缓俯,望着光滑的地面,垂下的眉眼寡淡非常。
半晌,双手交叠在一起。
“不好。”
……
“下去吧。”
许久后,她来了一句。
“喏。”
有脚步声退出,门板阖动之音传来。
正日午头的烈阳,渐渐隐入云层,云彩开始变低,浓重的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望风台上的风更大了,吹得挂在风口的铃铛,哗啦啦的响,像一串串海螺扇贝碰撞在一起,歌着一曲说不上来凄凉,道不出的惆怅。
顾二白足足在台上站了有半个时辰,神情一动未动,兜兜的风掀起裙角,把她整个人的身子都吹的冰凉冰凉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抿了抿唇,摊平掌心,怔怔的看着徽牌后写的几个字——
顾亦清,你忘了我吧。
她忽然很想知道,清叔在对着这几个无情无义字眼的三百多个日夜里。
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顾二白再抬头时,看见刘管家和檀掌事站在楼下的风中,一言不的守着她。
宫殿前的一处流水中,不期然传来叮咚之声。
平静无痕的水面上随即漾起一圈圈波澜,不知是风大了,还是开始下雨了,亦或是有什么东西坠落。
不一会,她便进去了。
刘管家和檀掌事转身离去。
“到后厨给夫人熬一盅紫苏姜茶。”
“喏。”
——
风云骤起,云脚长毛,森森的青色闪电伴随着擂鼓之声朝人间袭来,不一会天上便打下细细的雨滴。
顾二白抱着手中的布册,靠在床头小憩,等待着男人的归来。
约莫只过去半柱香的时间,望风台上的窗户没关严实,一阵冷风嗖的卷席过来,掀起了窗阀,丝丝阴凉窜入衣裳,激的她浑身一个哆嗦。
顾二白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中的册子,走过去关实。
外面的雨开始下的有些大,有些急,顾二白余光瞥见楼下飘过几杆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伞下是一众忙忙碌碌从乾宜斋到清白居搬运行李的下人们。
是她刚才吩咐檀掌事,让下人将乾宜斋中的物件都搬过来,只是没想到这府里剩下的人丁不过零星几个,加之刚才又忽然来了一场雨。
一想别的事情就忘了。
“你们别……”
她掀开窗阀,准备呼停一众急急忙忙的下人们。
不想,话到一半,便见小嫣步履匆匆的从乾宜斋朝着清白居里跑来。
小姑娘瘦弱的手臂之下抻着一黑色方盒,里面仿佛有什么宝贝似的,肩上脸颊处扛着的一把青色油纸伞,全全给它遮住,自己的半个身子被雨水打湿。
只是不想她太过小心翼翼那盒子,竟没注意到脚底下的石块,区区一块碗大的顽石便将她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