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8年的秋季,广东基本上是风调雨顺的年节,地里收成还算不错,嘉应州农民杨春福挺是高兴,今年的稻谷打下来,多卖上几百文钱,家中兴许能宽裕一些。他是典型的农民,家中丁口多,婆娘给他下了六个小崽子,都是男孩,胃口大,吃得他穷得不行。
早些年杨家还有3亩多一点的私田,可是等到杨春福生到第四个儿子时,因为还不起债务,让地主家全收了去。现下杨春福一家是耕种地主家的田,租子很高,不仅杨春福要出力,他家年岁大一点的孩子也要出力,他家婆娘能做一点针线活计,但也补贴不了多少家用。
稻米都收完了,杨春福带着几个儿子推着小车将收成送到自家,地主家的管家不过多时便会来收租子。杨春福的主家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之一,全村约有一般人都是耕他家的田,除了收租,地主也会代表官府完粮纳税,同时如果各家有余粮,也是会卖给主家的。
杨家小儿子才六七岁,长得有些黄瘦,他还不怎么懂事,看到家里爸妈和哥哥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能够感觉到似乎是好事,他从后面扯了扯杨春福的后摆,稚气地道:“阿伯,多了钱可以买肉吃么?”
有些客家人称呼自己父亲叫做阿伯阿叔,这是一种拣气的避讳叫法,比如明明是生了男孩,却叫生了妹子,图的是平安吉利,跟北方人给小孩取名叫狗蛋一类的名字一样,为的是好养活。
杨春福拍了小儿子的脑瓜一下,半责怪半怜爱地道:“你个馋嘴猴。”
他看到几个儿子眼中都带着一点希冀,又想起严厉的老婆,狠了狠心,道:“行,若是多了银钱,便去切三指肉,也叫你们兄弟几个解馋。”
说着,他自己还咽了一口口水。
地主的管家柳爷带着四五个帮闲来了,柳爷人还不坏,主要是会做人,基本上不会颐指气使,若是谁家真的有什么困难,也能帮着去说一说。地主家信佛,虽说不会做慈善,但一般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如果名声坏了,众人也便不愿意耕自家的田了。
柳爷到了杨家破屋的门口,打个千儿,道:“老杨,好啊。”
杨春福弓着身,也不住作揖,“柳爷您吉祥,你们几个兔崽子,还不给柳爷磕头。”
自明清开始,国人的膝盖软了,寻常后辈见了晚辈或者官儿,都是磕头的。几个杨家小孩也是磕头磕习惯了,连最小的儿子也趴在地上磕个头。柳爷呵呵一下,叫几个孩子起来,他也没什么东西给小孩子,毕竟哪家佃户见了他都要磕头的,要是分糖什么的,也把他分穷了。虽然给地主家做事,柳爷倒也不怎么富裕,也就比这些佃户稍强。
收成上了称,杨春福需要交纳一半的收成给主家,这一带大都是这么个情况,不过一般佃户们是交不全租子的,实际大家一般按照乡约,交纳租地和约中的八成,也就是说,地主是拿全部收成的四成的。
今年收成好,交租是没什么问题的,杨春福在意的是去除租子、口粮之外的余粮,这个东西可不是每年都能有的,杨家还欠着一些外债,如果余粮卖了钱,总归能还上一些。
柳爷这边说道:“租子交割,余粮过称,作价是五两七钱银。”
杨春福一惊,“怎么只有这么少?”
柳爷叹道:“不是主家收价低,你就算拿到县城,也是这般价格的。这两年银子越来越贵,好好定制着一两银子一吊钱,今年一惊长到一千三百多文了。而且从南洋输进来的稻米也越来越多了,粮价只会越来越低。今年大家收成都好,粮价又跌了一成不止,街面上的粮商早串通好了,谁家的粮食也卖不上价啊。”
杨春福一惊有些痴痴傻傻,他外面欠了10两银子,原想着今年余粮一卖,便能还上这钱了,兴许还能剩一些,却没想到,现在连还钱都不够了。如果今年还不上钱,就会利滚利,到明年恐怕就更还不起了。说不得,只能饿一下全家肚子,卖一些口粮,看看能多还一些钱,就是一些了。
他欠的账,是附近一个会党的,说是叫什么天地会,天天一些泼皮在七里八乡调戏小媳妇,惹乎老实人的,杨春福一个普通农家汉子,惹不起他们,更不敢不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