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秦林的身份地位,要照应一下老丈人实在不难,青黛有时候也挺想念父亲的,但李建中为官清正,宁愿扎扎实实的守牧边地造福百姓,也不肯依靠裙带关系升上高位。
思忘忧听说是秦林的老丈人,立刻欢喜无限。从白象背上轻盈跳落,走过去行礼:“李老伯万福,侄女给您见礼!嘻嘻。青黛姐姐长得可真像您。”
可不是嘛,李建中的形貌,如果背上插柄长剑,手中再拿一柄拂尘,便和庙里的吕洞宾一模一样了,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是个中年老帅哥,所以才有青黛那么漂亮的女儿嘛。
李建中双手虚扶,当年离开家乡出去做官时。青黛比现在的思忘忧还要小一两岁,在思忘忧身上依稀可见女儿的身影,再念及她是忠良之后,态度便格外的和蔼:“思小姐请起,本官不过是做点分内之事。而令尊为国捐躯,小姐又前赴后继,父女两代为中华守土,这才叫人万般钦佩。”
军情紧急,容不得客套寒暄。思忘忧逊谢两句,连忙说了芒市、施甸的情况,又告知李建中,施甸万般危急。
“李大人既是本府通判,何不令施甸那边加强戒备?”思忘忧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
小女孩毕竟是个边陲土司,哪里知道大明官场的情况?李建中唯有苦笑,他是通判,但永昌还有知府,那施甸知县自恃有知府撑腰,何曾将他的命令放在眼中?
就是此时此刻,保山这边也全靠他勉力撑持,否则局面也不见得比施甸好多少!
李建中毕竟深受儒家教育,以士大夫自居,这些叫天朝丢脸的丧气话,就不好和心向中华的思忘忧说了,一时沉默无语。
“老爷,这位是?”一名容貌端正、荆钗布裙的夫人,率领许多苍头、仆人、民妇,带着各色食物送到城防上来,见思忘忧娇俏可喜,便向李建中问道。
“她是孟养思家仅剩的女儿,一门忠烈,好生可敬!”李建中说道,问话的是他夫人赵氏。
赵氏以前听丈夫说过孟养发生的事情,此刻见思忘忧粉妆玉砌般的一个女娃娃,登时怜爱之心大起,也顾不得许多了,将她揽入怀中:“可怜见的,和咱们离开家乡时的青黛差不多大,就没了爷娘,还要沙场上和缅兵打仗,老天爷就恁地狠心……”
思忘忧许久没有享受过父母挚爱了,被赵夫人搂在怀里也不挣扎,眼圈已微微发红。
李建中起初想喝止夫人,须知思家世袭孟养宣慰使,现在朝廷没有册封罢了,一旦册封思忘忧就是正三品宣慰使,可不是个寻常的小女孩。
但见思忘忧并没有推拒,李建中心中了然,顿时一声长叹,知道思忘忧长途跋涉已经非常劳苦了,便让夫人带她回府好生歇息,他则会同府县官吏,安置思忘忧带来的孟养兵和难民百姓。
闹腾到后半夜,忽然有数骑从官道上疾驰而来,人人狼狈不堪,或血衣斑驳,或神情惊惧,他们带来了意料之中的坏消息:缅兵已破施甸,纵兵烧杀劫掠,一座城池已变作修罗地狱!
可恶!李建中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府衙之中却在彻夜歌舞,知府高明谦高大人召集心腹僚属、本地士绅和几位师爷,守在二堂里头饮酒作乐,又有本地几名乐籍歌姬跳舞助兴,越发其乐融融。
后半夜了,再怎么高兴也有些精神不济,一名幕僚把衣服裹紧了些,哂笑道:“那李通判十足的痰迷心窍,咱们永昌府是什么地方?自打沐王平云南,再没有经过刀兵,他竟胡说八道,弄得上峰下令,害咱们彻夜值守,又是何苦来哉!”
“不是这们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守土有责嘛!”高明谦笑着打个哈哈,却并不阻止幕僚们攻讦李建中。
本来就是嘛,一府之中以知府为尊,通判不过是副职,就该谨守本分,老老实实尽到副职的责任,可这个李建中,办事一板一眼不懂变通,闲下来又替百姓看病,弄得比他这个知府的声望还大,真真岂有此理!
之所以到现在不睡觉,也是李建中倒腾出来的,他往昆明发报告说缅军势大,要加强戒备,也许巡抚饶仁侃被缠得心烦,就下令让他自己整肃城防、编练民壮,阖府官员值夜守备不得有误。
本来这也是个屁话,饶仁侃拿李建中当猴耍的,上头不拨钱粮下来,李建中拿什么整修城防,又让民夫壮丁喝西北风呢?
没想到李建中实在太得民望,为官清正且不说,公务之余又悬壶济世,救了不知多少人命,其中很有些富户,竟应他请求捐钱捐粮、支应丁壮,居然被他把各项事情像模像样的搞了起来。
这下轮到高大人和幕僚们叫苦连天了,李建中瞎胡闹,他们也得奉陪,可一个个哪里有心到城防上去?亏得钱谷老夫子想出个名堂,说是在府衙坐镇提调,这才脱了身,任凭李建中上城头忙碌,大家伙可以在府衙里头自在坐地,看看歌舞,饮酒作乐了。
从高明谦到幕僚,对李建中都抱着一股子怨气,也就别怪他们越来越不客气,有个喝了几杯小酒,微有醉意的幕宾也顾不得人多了,大声道:“李通判越俎代庖,实在过分!咱们永昌府,背后就是大理、昆明,朝廷天兵驻守,缅兵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到这里来!”
话音刚落,忽然李建中脚步匆匆的从外头走进来,衣服裤子还沾着泥巴,把正骂他骂得高兴的幕宾吓了一跳。
“李通判可用过晚饭了?不如……”高明谦笑着举起酒壶,又招呼丫环仆妇摆饭。
“不必了,”李建中的声音沉痛无比:“施甸已陷,缅军兵锋直指保山。”
哐、当,高明谦张口结舌,手中的酒壶掉在了地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