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恭继续道:“还是父帅想得远。这最后一件事,就是军饷、兵粮的事,孩儿薄有家财,在这一代,还有些薄面与办法,如父帅不弃,孩儿可以尽献薄力。”
这其实就是朱温拜访他的真正目的,他原本要说的,可是让他一拜义父,就有点难于启齿了,没想到朱友恭竟主动承担了起来,而且还说得如此委婉,真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他可真有些动情了,声音也就有些激动:“你能如此识大体,汴州何愁不兴?我明日就奏明朝廷,授你为汴州度支粮饷制置使!”
朱温这一趟,人、财、物三事上心里就有了底,自然是格外兴奋。朱珍见事情差不多了,忙端起酒杯:“今天这酒,名头可大了,属下看就叫四喜酒吧。”
四人连声称好,于是开怀畅饮,直至晚间方散。临别,朱温悄悄地对朱友恭说道:“刚才那四个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你最好把他们收做义子。”朱友恭大有所悟,连称遵命。
次日,朱温就让王发把敬翔请到了节度使衙厅。
敬翔看上去要比谢瞳年轻多了,连三十岁都不到,头戴书生巾,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显得极为清瘦。虽是简朴,但却显得整洁、利落,丝毫没有猥琐之感,朱温一见,顿生好感,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闻听先生熟识《春秋》,请问,这《春秋》都说了哪些事情啊?”
敬翔答道:“大多是诸侯争战的事情。”
“春秋用兵之法可以为我所用吗?”
敬翔抬头偷眼瞧了一下朱温,想了想,回道:“不可!”
朱温有些奇怪:“为什么?”
敬翔从容言道:“兵者,应变出奇以取胜,原无定法。春秋古法,怎能适用于现今的争战呢?”
朱温一听,心中大喜,心想:果然不是学究迂腐之辈!于是又问:“眼下百姓生活困顿,求生是他们的大计,那么,孔孟之道还适用吗?”
敬翔原本想朱温一介武夫,背主降将,肯定是缺恩寡义,不会有什么大志的,但见面两问,直似帝王之问,直中时事!看来,此人定当一世枭雄,我敬翔有幸,此生有靠矣!想到此,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回道:“自然适用。”
“有何用?”
“对大帅而言,有三用!”
“哪三用?”
“一曰安民,二曰聚气,三曰宣名!”
“何谓安民、聚气、宣名?”
敬翔道:“大帅明见,当今之势确成春秋之势:李昌符据凤翔;王重荣据蒲、陕;诸葛爽据河、洛;孟方立据邢、洺;鹿宴弘据兴元;李克用据太原、上党;黄巢、秦宗权据蔡州;周岌据许州;时溥据徐、泗;朱暄据濮、郓;齐克让据兖、曹;王敬武据淄、青;高骈据淮南;秦彦据宣、歙;刘汉宏据浙东;李可举据幽州;王景崇据镇州;王处存据定州,赫连铎据云州……皆自擅兵赋,迭相吞噬,朝廷已是难于制驭,王业已是荡然无存。朝廷所能制者,仅河西、山南、剑南、岭南,四道数十州而已。”
朱温频频点头。
“然则天下诸镇,仍尊唐室为正统,恰如春秋之诸侯尊周室一般。”敬翔继续说道,“近来,时溥、朱暄、鹿宴弘、秦宗权、乐彦贞、李克修诸辈,夺帅杀将,自称留后,然也不忘上表朝廷,请授节钺。所谓孔孟之道,深植人心,就是此理呀!”说到这里,敬翔顿了顿,看了看朱温,见其默然沉思,又继续说道:“现今天下,藩镇割据,正是英雄乘时而起之时。大帅乃人中龙凤,万不可坐失良机呀!”
朱温此时心中不禁想起了刘备、诸葛亮的隆中之对,朱友恭说的不错,眼前的敬翔对当今天下确是洞若观火,真可谓‘在世孔明’啊!只不知他计谋良策如何,遂起身躬身施礼,谦恭地说道:“先生想必明了目下汴州形势,可谓是内外交困:库仓空虚,人心浮动,外有强敌,内乏精兵,存活尚难,更何谈‘乘时而起’了!请先生教我!”
敬翔连忙起身还礼:“大帅言重了!谋生之人倒有些浅见,姑妄说之,以供大帅斟酌:如今之势,当以孔孟之道富民、强兵,进而争天下。也就是说,安民以富,聚气以强,宣名以威。安民即是以孔孟宣化人心,以政令管理人安,以薄赋激励人力,以激励开化人情;聚气即是以正统收拢人心,以正理劝服人安,以功名积聚人力,以前途开化人情;宣名则是宣孔孟之名以保民,宣朝廷之名以征伐,宣方镇之名以威服。但得如此,则大帅之愿可成矣!”
朱温大为叹服,说道:“本帅这就上奏朝廷,拜先生为宣武节度副使,以供本帅早晚请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敬翔起身一躬,说道:“谢主公美意!不过,片言厚位,难于服人,再说我本一介书生,还是文官为宜,倘蒙不弃,敬某看馆驿巡官一职较为适合。”
朱温见敬翔语义诚恳,不禁由服到敬,叹道:“先生真乃厚人也!”
后人有诗赞敬翔道:
昔有孔明卧隆中,草堂春睡识分鼎。
唐末书生敬子振,天下画图藏胸中。
世乱雄豪夸救世,经怪才士宣正经。
春秋本来无一法,孔孟原来有三用。
真才何必称大贤,未名原为成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