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多年不见,自是相见甚欢,边饮边谈,久酣之际,莫愁还特意弹奏歌舞了一番,贯休大喜,又吟道: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扬。
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
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铛。
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次日,韦庄特意将贯休引荐给了王建,王建久闻贯休之名,不禁大喜,当日即在宫中设宴相待,贯休也非常高兴,特意献了二首道情诗,其一为:
其一为:
河北江东处处灾,唯闻全蜀少尘埃。
一瓶一钵垂垂若,千水千山得得来。
秦苑幽栖多胜景,巴歈陈贡愧非才。
自惭林薮龙钟者,亦得来登郭隗台。
其二为:
有叟有叟,居岳之室。忽振金汤,下彼巉崒。
闻蜀风景,地宁得一。富人侯王,旦奭摩诘。
龙角日角,紫气盘屈。揭日月行,符汤禹出。
天步孔艰,横流犯跸。穆穆蜀俗,整整师律。
髯发垂雪,忠贞贯日。四人苏活,万里丰谧。
无雨不膏,有露皆滴。有叟有叟,无实行实。
一瓶一衲,既朴且质。幸蒙顾盼,词暖恩郁。
轩镜光中,愿如善吉。
王建连声赞叹,戏称贯休为“得得来大师”,并请他先在东禅寺住下,同时又下诏,为他加紧筑建龙华禅院。
几个月后,龙华禅院竣工了,果然是宝殿雄伟,甚是庄严。王建亲自驾临祝贺,徐氏二妃及众皇子、众大臣自然也都随驾前往,一路上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到达龙华禅院后,王建又赐给贯休大量的茶叶、草药、布帛、锦缎,之后,便召贯休在院中饮茶聊天。王建笑问道:“听说大师诗思敏捷,能否请大诗即兴吟诵一首啊?”
贯休推托道:“陛下谬赞了,老衲老了,已经老而不敏了。”
韦庄太知道贯休为人了,更知道他得罪钱镠、成汭、高季昌之事,此时眼见得又要让王建下不了台,便出言相激道:“陛下别信那些传言,臣最了解老和尚了,他作诗就跟贾岛一般,不仔细推敲,是出不了佳句的!何况他现在老成这样了,就不要难为他了。”
贯休闻言甚为恼怒,他一直认为写诗乃怡性之为,何必要“拈须”“推敲”呢?于是,他起身嚷道:“小韦子,净是瞎说,谁说老衲作诗要推敲了?”说着话,转身看到有几个华服公子正在院中追逐嬉闹,便指着众公子说道:“老衲就以这些公子为题,口诵一首《少年行》,看看能不能入你这大宰相的法耳?”说罢,即高声吟道:
锦衣鲜华手擎鹘,闲行气貌多轻忽。
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
自拳五色裘,迸入他人宅。
却捉苍头奴,玉鞭打一百。
面白如削玉,猖狂曲江曲。
马上黄金鞍,适来新赌得。
众大臣一听,都是一愣:那几位华服公子皆是王建的皇子,贯休这诗不就是泼口骂这些皇子吗?众皇子这时也围了过来,个个面现怒色。有些皇子甚至低声说道:“这个老和尚也太过分了,父皇赐给他寺院道场,把他捧得给神仙似的,他不但连个谢字都没有,如今竟然骂开咱们了!”
韦庄偷眼看王建,见王建脸上仍然面带笑意,这才对贯休道:“老和尚跑题了,该罚!睁开你的老眼看看,这些可都是皇子,金枝玉叶,又不是市井上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样呢?”
贯休却道:“都是少年人,又有什么两样?好好好,老衲就再吟一首《富贵曲》,看看他们是不是这样子。”说罢,又吟道:
有金张族,骄奢相续。
琼树玉堂,雕墙绣毂。
纨绮杂杂,钟鼓合合。
美人如白牡丹花,半日只舞得一曲。
乐不乐,足不足,争教他爱山青水绿。
如神若仙,似兰同雪。
乐戒于极,胡不知辍。
只欲更缀上落花,恨不能把住明月。
太山肉尽,东海酒竭。
佳人醉唱,敲玉钗折。
宁知耘田车水翁,日日日灸背欲裂。
众皇子这一次都是屏耳静听,开始还都能忍着,听到后来就吵嚷开了,纷纷叫道:“老和尚实在无礼,竟敢这样讥讽我等?”“老和尚真是不知好歹,太不像话了!”……
众大臣也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韦庄此时只觉得后背之上冷汗直流,两眼直盯着王建。不想,王建却双手连连击掌,连声赞道:“好,好,上人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三绝诗僧’,果然是出口成诵,而且寓教于诗,甚有教益。”随后又转头对众皇子道:“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父皇出身微薄,深知稼穑之艰难,真正是‘日日日炙背欲裂’,你等如今都在福窝里,并不知道百姓之疾苦,从今日起,你等要时常到大师这里来,多多听听大师的教诲。”
众皇子尽皆低头称是,韦庄心内大慰。
贯休闻听王建此言,心内也是大慰。他今日作诗讥讽众皇子,看似无心,却是有意:他早就听说王建虽然出身贫贱,但却待人诚恳,尤其喜爱文士。他一直认为王建这是别有心思,只为了博取好贤的虚名。如今一试,方知传言不虚,看来,王建倒也不失一位仁义明君。经此一事,他一面为他的忘年好友终于找到一位明主而心慰,一面也认为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块终老之地。
王建当场颁诏,赐封贯休为龙楼待诏、翔麟殿引驾、内供奉、经律论道门选练教授、明因辨果功德大师、三教玄逸大师、守两川僧大师、赐紫大沙门等称号,并赐号为“禅月大师”,而且还赐给他食邑三千户的封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