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左手(2 / 2)

皇帝脚步顿了顿,转身便朝着舒檀的书房行去。

跟在身后的管家也不敢怠慢,立即将人引到了书房门口,只不过世子的书房素来便不准旁人进入,管家将皇帝引到门口却自己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皇帝一眼便瞧出其中的意味,他淡淡开口道:“于磐可在府上?”

“世子一早便出去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管家小心翼翼道:“奴才这就命人去请世子回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并未表示反对。

管家连忙退后几步向一旁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待管家吩咐完,再回头却见皇帝已抬脚进了书房。他不由在心里捏了把汗,世子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还是赶紧命人去请他回来才好。

待舒檀听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国公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他立在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敞开的房门,他不由便蹙了蹙眉,抬脚便入了书房。

皇帝今天穿了一件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如墨长发高高束起,在发冠上插了一只羊脂玉的簪子,端的是气质内敛,光华溶溶。

“微臣见过皇上。”舒檀在距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俯身行礼。

等了半晌,却不见皇帝说话,他不由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却将他自个儿吓了一跳。

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的青年男子,身子微侧,幽深的双瞳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羊皮纸卷。

舒檀上前了几步,抬眼瞧皇帝手中握着的书卷,却在一瞟之下大惊失色,“皇上!微臣见过皇上!”

他猛然出声,声音比以往大了许多,隐约含着几分恐惧之意,一下子惊醒了沉思的皇帝。

皇帝猛然回神,见到门口处立着的少年,神色一瞬间冷如冰雪,他径直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走到了舒檀的身边,他将手中的一卷羊皮纸举到近前,急迫地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舒檀垂眸,面无表情道:“这是一张舆图。”

“朕自然知道这一张舆图,朕问的是这图是哪儿来的?哪儿来的?”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然控制不住的情绪,怒意喷薄而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揪住舒檀的衣领,“说!”

舒檀的心头一凛,斟酌道:“如您所见这是一份一副标记周密的舆图,图上绘着的便是陇西的一座磁山。七年前,羌宁之战中,戊将军以诱敌之计,将羌人引到了磁山之中,羌人入山之后兵器皆被磁石吸附,顿时化作砧板上的鱼肉,大败而去。”

“这张图,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皇帝双眸似要喷出火光来,他眉头紧蹙,紧紧地盯着舒檀,想要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出话语的真伪。

舒檀却不敢看皇帝的眼,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一双眼睛,牙关紧要,木着一张脸却不肯告知皇帝真相。

“快说,你以为你告诉朕,朕便没有办法了吗?”皇帝的眼睛里迸发出利箭一般的杀意。

舒檀这才缓缓抬起头,皇帝森寒的目光透射在他的眉眼间,他却是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他道:“皇上这不过是一张图纸而已,您何必大惊小怪?”他看了一眼皇帝手中的图纸,沉吟道:“七年前,微臣从一个小姑娘手中得到这张舆图,那时,微臣曾亲口征询过您的意见,您却未曾过目,难道您望了吗?”

舒檀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将皇上的神思来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日,月入中天,星子如雨,他凭栏而望,鼻间嗅得荷香阵阵。

“于磐,你去过武烈侯祠吗?”那一日,他曾这般询问他。

“不曾。”他答的干脆,却将手中握着的一份舆图攥的死紧。

他落寞至极,心里头想着的却是何时能再去武侯祠看一看,却未曾注意到少年因这一句话而变得异常古怪的神情。

少年临去时,将手中的一张羊皮纸卷在风中晃了晃,他却只觉得那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终于眼睁睁地于她错失了七年时间。

皇帝的悲痛落寞令舒檀心里一阵阵发紧,他不知道这份舆图出了什么问题,他曾不止一次的拿出这张图把玩,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条线都被他用手抚摸过,他记得里面的每一条纹路,每一句话,却未曾发觉有丝毫不妥之处。

怕是唯一不妥的便是这绘图的人。

“她在哪儿?”皇帝的脸,惨白如雪,看着舒檀的神情阴狠中透着一股恍惚失措。

舒檀垂眸道:“微臣并不知皇上口中的她是何人?”

皇帝一把抓住了舒檀的衣领,他恶狠狠地盯着这张平静的脸,微热的气息喷在舒檀的脸上,“给你这张图的人。”

显然,他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舒檀毫不怀疑,皇上若是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会一刀砍了他。

舒檀垂眸看了一眼皇帝抓在他衣领上的手指,他面无表情道:“微臣自离开陇西之后便与之失去联系,微臣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哈哈!”皇帝突然大笑出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蓦地,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弭,“你当朕是傻子吗?”

皇帝目光犀利的就像刀锋一样,直视着舒檀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柳细细,你的未婚妻子,朕说的可对?”

舒檀整个人被皇帝重重推倒在地,他凭借着灵活的身手轻易便摆脱了束缚,他没有摔倒,却因为精神恍惚,脚步停驻时,衣袖扫在了桌子上,登时桌上的杯碗扫落于地,哐啷哐啷,瓷器尽碎。

这一声声清脆声响,好似他的一颗心砸在了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他要怎么否认?他太了解皇上了,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每每自己与之发生冲突皆是因为凌细柳,他要如何才能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旁人窥觑半分。

可是呀,他的意中人生来便不凡,那般的耀眼夺目,便是强大如他,也无法将她的光芒遮掩半分。

她终于还是被皇帝发现了。

“舒檀,你知道朕的底线。”临去之时,皇帝冷冷瞥他一眼道。

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消失在书房内,舒檀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按在桌角的手指猛然用力,只听咔地一声脆响,桌角被他生生扣了一块儿下来。

待他出了书房,管家急忙迎上来道:“皇上呢?国公爷正在花厅里等着呢?”

舒檀抬起头看了一眼,一碧如洗的天空,东方渐渐飘来一层乌云,此时正以缓慢地速度逼来,隐隐的透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压迫气息。

“世子爷?”管家见自家主子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不由担心地问了一声。

舒檀整个人重重一颤,然后,平静了下去,但眉目间却笼罩着一股深深的绝望。

“皇上他走了。”舒檀撂下这一句话便转身回了书房。

管家在后面远远瞧着他走路虚浮的样子,生恐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一颗心悬着,担忧地看着舒檀摇摇晃晃入了书房。

房门“嘭”地一声重重合上。房门关上的瞬间,他的身子顿时委顿下去。

那张羊皮纸一直被他小心珍藏,不过前几日连着下了许久的雨,书童整理书架时发现有不少书因为潮湿而腐烂生了虫子,他心急之下便将那羊皮纸卷拿了出来,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晒晒。

平日他的书房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来,所以这张羊皮纸卷也就不可能会被旁人看到,便是见到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张图纸而已。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会突然驾临,恰好他不在府中,又恰好他路径他的书房,又好巧不巧地被他看到这张羊皮纸卷。

一切当真是命中注定。

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的一腔痴恋。

而舒檀却又实在想不明白皇帝是如何凭借一张羊皮纸卷便认出了凌细柳的身份,他曾仔细地对照过凌细柳和柳细细的字迹,分明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哪里又知道,凌细柳在绘这张羊皮纸卷时,是她重生之后不久,她害怕被人认出自己的字迹,便想了法子,用左手写字。

旁人左手写字兴许会丑陋不堪,不成形貌,但凌细柳不同。她生来便是左撇子,祖父为了掩人耳目,便一直强迫她用右手写字,久而久之,她便练就了两手笔迹。

知道她是左撇子的人不多,而这些人中活着的更不多,皇上便是这为数不多人里头的一个。

巧合的是,凌细柳那日便是用左手写字,皇帝因而能在第一眼便认出凌细柳的字迹。

一个人的字迹很难被人模仿,便是当真被人临去了,那也只是形似,神却未必相似。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